廈大校園反右雜憶
作者: 張 頁

六四與文革

更新於︰2012-07-08 Print Friendly and PDF

反右我在廈大發表論黨天下一文,遭來全校三次大會批判。認輸也不饒,劃為極右分子。改正後,拒收五百元補償,以示中共永遠負債於我。


●作者和女兒遊覽柬埔寨吳哥古蹟。

有幸應邀參加由法國中國文化學會、香港城市大學、香港五七學社聯合舉辦反右五十五周年研討會、大受啟迪。與會百餘人中,來自中國各地的右派二十餘人,他們雖然久經折磨,但個個老當益壯,神采飛揚,慶倖自身大難不死,有緣參加這次大會,但願六十周年祭能在大陸舉辦。本會特點之一是許多右二代、右三代參與大會(三十周年及五十周年大會尚無右二代參加與會),並作了發言(參見石貝六月號一文)令人動容,他(她)們無愧於右派的子孫,在毛澤東時代遭到多方打擊和株連,不論是升學就業甚至婚姻均遭到歧視,但他們仍然奮發圖強,繼承父輩民主自由的火炬勇往直前,他們必將是以勝利者出現在未來的國際舞台上後繼有人令人欣慰。

反右來自毛的秦王結與復仇心

經五十五載的時空沉澱,回顧這段反右歷史,或許比較明朗,反右對共和國說來是一場災難。對個人來說則是悲劇,毛澤東親自策劃導演,鄧小平親臨指揮「引蛇出洞」的反右運動來自有因:毛熟讀聖賢書,尤通權術,自詡秦始皇而不臉紅,有一股秦王自戀情緒,加之在北大圖書館坐冷板凳時期,求教於教授、大學生大多不理睬這位湖南青年,令他備受刺激,於是埋下了仇視,報復知識份子和大學生過敏性的復仇心態。胡適、胡風、梁漱溟、馬寅初,甚至連黨內知識份子與他私交甚篤的馮雪峰、丁玲也殘遭打擊,秘書田家英、陳伯達也不曾放過,逼他們自殺與坐牢,黨內有秀才之稱的鄧拓,因洞測其陽謀詭計,有意壓制人民日報鳴放,保護右派被斥為「死人辦報」也以自殺明志,留下「莫謂書生空議論,頭顱擲處血斑斑」的詩句警示世人。

本人「生正逢時」,大鳴大放言、者無罪的年代,正在廈門大學求學,寫了一篇〈論黨天下〉的文章在校刊上發表,除了讚賞儲安平「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的觀點外,更論述黨天下是共產黨的指導思想,馬列主義只是幌子,其實「黨天下」來自有之,封建王朝是「家天下」,政黨時代是「黨天下」國民黨是「蔣家天下陳家黨」共產黨槍桿子裡出政權,依然是「馬上打天下,馬上坐天下」豈有他哉!上至中央下至地方哪個單位、部門不都是安排一個黨員當頭頭、做領導,這本來是事實無須迴避與否認,但我黨就是駝鳥政策,視而不見,自欺欺人,真是對歷史的無知。最能體現其黨治思想莫過於書記兼人大主任、政治委領導、公檢法,仍然是黨國體制。

廈門大學大會批判我的論黨天下

我的文章發表後,轟動整個校園,引起全校大辯論,本人曾舉行過三次全校大辯論,每次頗堪玩味,不妨記錄在案供大家欣賞。

首次在大禮堂全校辯論會上,有一位工農速成中學的彪形大漢上台發言,甫一上台使指著我的鼻子說「右派份子張頁你給我聽著,老子由山東打到福建,解放廈門島不知犧牲多少戰士,不是共產黨打的天下,難道是你右派份子的天下不成,共產黨槍桿子打來的天下就要坐天下,豈能讓你右派輪流做莊……」愈說愈激動,愈鬥志昂揚,令我莫明甚妙,既是批判我,又為我申辯,弄得主持人趕緊換人發言,催他下台。之後聽說此君遭到批評時仍憤憤不平地說「老子打來的天下就要坐天下,哪能讓右派沾邊」幸虧這位學長是戰鬥英雄,原宥他「樸素的無產階級感情」才免於戴右派桂冠。

第二次辯論會吸取上次的教訓,學校反右五人小組統一佈置有序發言,並作充份准備,其中一位我系姓陳的同學。陳君多才多藝能說會寫,引經論典批判「黨天下」,「今日是共產黨領導之下的人民天下,人民當家作主,工人有工作,農民有田耕,安居樂業,豈是國民黨蔣家天下陳家黨可比…。」最後陳君發揮其朗誦天份,朗誦蘇聯馬雅可夫斯基「向左、向左、向左」。鏗鏘有聲詩句,響徹大禮堂上空作為結束,令人至今記憶猶新,難以忘懷。

但陳君沒過上幾天好日子,右派帽子仍戴在他頭上,批判他的同學竟批評他是偽君子,真右派假左派「剃人頭者,終被他人剃」左右轉換之速超過魔術師,令人眼花繚亂、無所適從,可見反右運動是「運動群眾學生鬥學生」。我們成了毛、鄧製造反右運動的祭品。

宣布投降仍劃極右派廿二年

第三次大辯論是無疾而終,這是因為「黨天下」這個大課題,迷惑性很強,只能心會不能言明,既是現實又不敢正視,成了共產黨的「雞肋」。故兩次大辯論收獲甚微,難於服眾,校方頗為頭痛,於是組織大批人馬進行大批判,大禮堂座無虛席,黨團員大呼口號助陣,打倒右派份子張頁!不許右派份子翻天!不獲全勝決不罷休!共產黨萬歲……響徹雲霄,我一進場便覺情況不妙,急中生智搶先發言:「張頁今日不打算辯論宣佈投降,因為今日口號代替了辯論、我張某繳械投降認輸」,於是恭手作揖告別大會步下講台,走出禮堂,主持人雖多加阻止,但我言明既已投降,何辯之有,回宿舍閉門思過寫檢討,辯論會成了口號會。五人小組老羞成怒,暑假不准我回家渡假,硬留在學校寫檢討書,一寫就是半年,但仍然不能過關,換來一頂極右份子的帽子,開除學籍送勞動教養。一篇區區〈黨天下〉的文章換來一年坐牢,四年教養,十七年流浪。虛度二十二年青春年華,換來一紙「改正」通知書「一個字代表十一年」(艾青詩人語)。為此,我拒收補賞費五百元,令中共之永遠負債於我。

廈大反右一七九人超額完成任務

廈大據統計共抓右派份子,一百七十九人,約佔師生百分之十,大右派、教務主任章振乾、中文系主任鄭朝宗、物理系主任黃帝棠、名教授徐元慶、黨員講師陳孔立等。以生物系、歷史系居多。(我班八個右派佔百分之十五)。因已超越完成抓右派任務,故這兩系的老師沒有一人打成右派份子,成了「我佑老師」的基督語言。反右之荒唐可見一斑,不是根據事實,而是依據百分比,據云中央規定百分之五,但層層加碼,為了表現積極完成任務、多多益善,最終釀成右派百萬大軍。歷經五十五個春秋,僅存右派碩果不足萬人。但我們絕不能忘記這段悲痛的歷史,我們應該向德國日耳曼民族學習。總結教訓,建立一九五年學,進行反思,這樣對國家、對社會、對人類才有裨益。

遺憾的是六十三年來,黨天下愈演愈烈。正如陳雲六四後所言。「看來政權還是交給我們自己的子孫放心」。此言一出加速了官二代形成和接班,不過如今的「黨天下」分成多家天下,有軍工、有石油、有水電、有電訊、有科技、還有建築、有珠寶諸天下,大大超過了國民黨國四大家族,他們只有利益之爭沒有派系之鬥,只要利益均沾便大功告成,代表大會照開如儀。不論是今日薄熙來,往日之陳希同,問題不在貪贓多少,而在爭權、爭位幾多。

國人心知肚明,今日之中國八個民主黨派,誰也代替不了共產黨,唯有希望共產黨痛定思痛,痛改前非。以法治國,實行民主憲政,不妨先從黨內民主起步,不要內鬥內耗,折騰自我,更寄望黨內有識之士效法蔣經國先生開放黨禁報禁,響應馬英九講話,讓自由民主之花開遍神州大地,以完成毛周遺志宿願,爭取實現國共第三次合作,和平解決台灣問題,則兩岸人民幸甚。二○一二年六月二十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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