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談邵洵美
作者: 高 風

文化走廊

更新於︰2012-06-06 Print Friendly and PDF

被徐志摩讚美為百分之一百拜倫的新月派詩人邵洵美未能逃過共產黨的魔掌,文革被抄家、批鬥、毒打,殘酷迫害,被摧殘得奄奄一息,溘然長逝,終年僅六十二歲。

                                                                             邵洵美(1907 - 1968)和他夫人盛佩玉

中國的新詩我最鍾意湖畔詩人與新月詩人的作品。湖畔(西湖之畔)有潘漠華、馮雪峰、應修人、汪靜之等,我尤愛汪靜之。新月(新月詩刊)有徐志摩、聞一多、孫大雨、邵洵美、卞之琳、方令孺等,我特別欣賞徐志摩、聞一多與邵洵美。至於左聯旗下的一大批所謂詩人,俱不值一哂,絕非我杯中之茶。

最近在蘋果日報副刊一連兩期刊登邵綃紅的宏文《從金屋到新月》和《天上掉下一顆星》,寫的正是新月派代表詩人徐志摩與邵洵美之間的一段感人情誼,恍若秋水明螢,鬱深而耀目,比水晶還澄美,盪氣迴腸得令人深感一縷美艷的滄桑。

不像我青澀歲月唯書為伴,現在的年輕人恐怕充其量只聽過徐志摩之名,邵洵美更聞所未聞。可以這樣說,邵洵美是一位長期被中共及其幫兇、走狗們打擊的詩人。

因新月派而被誅自不在話下,更因邵洵美是富家公子,又是清末大官僚盛宣懷的女婿,眉清目秀,風流倜儻,又有阿芙蓉癖,凡此種種,仇富的左聯中人固然視之為箭靶,連紹興師爺魯迅也張口「邵公子」閉口「盛家贅婿」。記得好像在《登龍術拾遺》一文中,更嘲諷邵洵美因有富岳家、有闊太太,遂用陪嫁錢來作文學資本(大意如此)。徐志摩的《新月》缺資而拉邵洵美入股,後來更成了獨資,邵為開拓發展新詩而力撐詩刊竟被魯迅嘲笑譏諷,公道何在?

我曾聽前輩老作家秦瘦鷗講過邵洵美的一些往事。一九三八年上海淪為孤島後,邵洵美與幾位大學教授掛起洋商招牌辦中文報紙《大英夜報》,在艱苦環境中不斷刊載抗戰訊息。秦瘦鷗時在《大英夜報》任編輯,邵洵美為董事。辦報若無廣告不啻燒銀紙,報館漸漸缺乏資金周轉困難。邵洵美挖空心思,忽然想起他家曾在鎮江開設的一家當舖,傳有大批金銀珠寶埋在地下,他當即興奮地告訴大家,要去鎮江挖出這批寶藏來資助報館。報館同仁半信半疑,那是邵洵美年幼時耳聞,是否當真,很玄。但還是有幾個年輕力壯的同事跟隨邵洵美匆匆前往鎮江,找到邵家已停業的當舖舊居,挖地搜索,折騰了好幾天,結果撲空,一無所獲。詩人畢竟是詩人,很天真,但此舉也足以凸顯出邵洵美的玉壺冰心來。

邵洵美自一九二二至一九三七年的十五年間,寫過大量新詩,徐志摩在一九二八年看了邵洵美出版的詩集《花一般的罪惡》,曾興奮地對友人讚道:「中國有個新詩人,是一百分的拜倫。」評價之高振聾發聵。

據說大陸易幟後,邵洵美已戒了鴉片煙,並從事翻譯工作,我在大學念書時曾拜讀過他譯的英國蓋斯凱爾的著名小說《瑪麗.巴頓》及大詩人雪萊的長詩《普羅米修斯》。詩人譯詩、譯文,筆意氣韻特別爽逸芳菲,讀來似咬繡嚼錦。記得那時正值反右,邵洵美的好友、復旦教授孫大雨被打成大右派,我心痛得食不下嚥,居然連孫大雨協助徐志摩、邵洵美辦詩刊也是罪名一條,實在想不通。而孫大雨教授卻是我讀過的莎士比亞作品翻譯中最出色的一位。邵洵美留學過劍橋,又是妙筆生花的傑出詩人,跟孫大雨實在是翻譯界的兩塊瑰寶。

六十年代中,曾聽聞邵洵美在埋首翻譯拜倫的《青銅時代》與雪萊的《麥布女王》,我不由翹首以待。可惜文革殺到來,這次,邵洵美逃不過共產黨的魔爪了,抄家、批鬥、毒打,殘酷迫害,一九六八年五月五日,被摧殘得奄奄一息的邵洵美溘然長逝,終年僅六十二歲。

八十年代中,有次去報館返工時路經中環三聯書店,逛一逛,竟發現上海譯文出版社剛出版的拜倫《青銅時代》與雪萊《麥布女王》,譯者正是邵洵美。原來他已經譯畢,給文革擱置了二十年!我捧兩冊書在手上,竟有生死睽違的莫名傷感,自己都覺得有些眼濕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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