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部一九四七年家喻戶曉感人至深的故事片，眾多左派製作演藝人員都被中共迫害而死。毛的殺戮，無遠弗屆。問君能有幾多愁？一江春水向東流！我很困惑，不知要愁到何時方休？

  
1947年拍攝的電影《一江春水向東流》是中國最優秀的影片之一。
演職員多是左派，但文革中害死了編導蔡楚生、史東山、演員
上官雲珠、舒繡文等人。上為海報，下為劇照。
 

上海崑崙影業公司於一九四七年拍攝了《一江春水向東流》，分《八年離亂》和《天亮前後》兩集，由蔡楚生和鄭君里編導，主要演員都是當年紅極一時的明星，如白楊、陶金、舒文、上官雲珠、吳茵等。

崑崙是當年中共地下黨所組織和領導的影業公司，陣容龐大，除陽翰生、史東山、蔡楚生、鄭君里、孟君謀等人外，還有陳白塵、沈浮、陳鯉庭、孫瑜、趙丹、藍馬、王雲階等一大批左翼影人和音樂、藝術工作者。種種歷史原因造成大批追求進步的人士向共產黨靠攏，我們今天轉身回眸，當然不能批評他們走錯了路；如果你我生在那個年代，反國民黨腐敗似也應是必然之義。

上海公映三個月大受歡迎

對比於中共取得政權後對知識和文化的壓制，《一江春水向東流》在一九四七年能夠上映，不能不令人感到國民黨的統治確比共產黨寬鬆得多！就以《天亮前後》的片名來說，隱含的意思不是已經十分明顯了麼？白樺只不過寫了一句「你愛這個國家，這個國家愛你嗎？」《苦戀》便被「槍斃」，至今不見天日；白樺被打翻在地，幾十年都不得翻身。難怪香港人不願做中國人，因為中國人實在難做，不信你試對郝鐵川先生說一句「天快亮了」，他不把你批倒批臭才怪！

《一江春水向東流》一九四七年十月在上海公映，連映三個多月，反應極為熱烈，觀眾人數達七十多萬，佔當時上海市人口的百分之十四點四，創下當時國產片的最高上座紀錄。我們那個時候在南洋，年紀還小，也隨大人們去看，個個看得心裡充滿怒火，淚濕青衫！

這部被譽為中國電影史上第一部史詩式的影片，將抗日戰爭前後十多年的歷史濃縮在一個普通平民的家庭裡，通過這個家庭破碎的生活和情感的悲歡離合，細膩地刻劃出當時的社會景況：

上海某紗廠女工素芬（白楊飾），在夜校讀書時結識教師張忠良（陶金飾），兩人結為夫婦。婚後一年孩子出生，適值抗戰全面爆發，取名抗生。忠良參加救護隊，奉命隨軍轉移。素芬和婆婆（吳茵飾）及孩子回鄉與公公一起生活。

家鄉也已淪陷，忠良的弟弟忠民及其在鄉村小學的同事婉華加入遊擊隊；公公因向日軍要求減徵糧食而被吊死在樹上。素芬帶著孩子和婆婆逃回上海，一家人擠住在一個殘破不堪的曬台閣樓忍受著煎熬。素芬到難民收容所照管孤兒，不久，難民收容所因日軍強佔而結束。素芬與婆婆為生活所迫，隨著貧民，頂風去封鎖區販米，被日軍發現後驅入水塘監禁。

忠良歷盡艱辛，被日軍俘虜，逃脫後輾轉抵達陪都重慶，流落街頭。他碰到舊相識王麗珍（舒文飾）。後者已成為交際花，介紹他到其乾爹龐浩公開設的公司任職。其時全國人民正在艱苦抗戰，而重慶一些有錢人仍然夜夜笙歌，紙醉金迷。忠良在公司無所事事，百無聊賴，心情矛盾，但終經不起麗珍的引誘，投向她的懷抱，漸漸走向墮落。忠良當上龐浩公的私人秘書，穿梭於上層社會的人群中，將素芬等拋諸腦後。

好不容易盼到抗戰勝利，張忠良回到上海，住在王麗珍的表姐何文艷（上官雲珠飾）家，與何文艷關係曖昧。這時素芬為生活所迫，正在何家幫傭。

編導蔡楚生鄭君里死於江青迫害

一晚何家宴客，忠良和麗珍翩然起舞。素芬認出丈夫，一陣心酸，失手把盤打落，四座譁然。素芬從混亂中逃出，翌晨回家，接忠民來信，喜報已與婉華結婚，在根據地工作，並向兄嫂祝福。素芬讀信，泣不成聲，始把實情稟告婆婆。婆婆憤極，即攜素芬母子去找忠良。

老母聲淚俱下，責忠良不應拋妻棄兒。此時王麗珍從樓上直衝下來，猛摑忠良耳光。忠良懾於淫威，不敢吭聲。素芬在絕望中奔至黃浦江邊，投江自盡。忠良坐小汽車趕至，落車見媽媽坐在江邊號啕痛哭，不知所措。麗珍在車裡猛撳喇叭，忠良無奈，終捨母親而去……

蔡楚生，廣東潮陽人，文革時被誣為中國電影界的「黑線頭目」、「牛鬼蛇神」，慘遭批鬥。他的妻子陳曼雲當年曾在香港從事中共地下秘密工作，也被誣為「特務」逮捕入獄。身體孱弱的蔡楚生經受不了這場狂風暴雨的摧殘，入醫院後又遭造反派斷藥，病情惡化，一九六八年七月十五日含恨離世，終年才六十二歲。

鄭君里，祖籍廣東中山，一九三六年四月曾主持杭州六和塔下三對電影戲劇界名人的婚禮（證婚人是大律師沈鈞儒）：趙丹與葉露茜、唐納與藍蘋（即後來的江青）、顧而已與杜小鵑，轟動了當時的上海灘。

文革時，江青為了抹掉過去在上海灘當二流演員的浪蕩痕跡，一九六六年就指令張春橋派人抄了趙丹、鄭君里、顧而已等人的家，帶走了所有日記、書信、手稿、相冊等資料。一九六七年十一月，張春橋親筆批示，把在上海曾與江青共過事的人全部抓起來隔離審查，鄭君里當然在劫難逃。他們都被打成「特務、叛徒、歷史反革命、黑線代表人物」，受盡各種殘酷迫害。

文革結束後，鄭君里的夫人黃晨告訴友人說：君里被抓走後一直沒有消息，後來有人來通知，說君里病了，已轉去醫院治療，但也不准家人去探望。再過些時候又有人來通知，說君里死了，可以讓兒子去醫院認屍體，但不准我去。兒子見到了爸爸全身發黑的屍體。鄭君里死時只有五十八歲。

顧而已上官雲珠在文革自殺死

顧而已（1915─1970），江蘇南通人，一九四九年後回到上海，擔任上海電影製片廠導演，執導過《天仙配》等影片；文革時不堪迫害，於一九七○年六月十八日在五七幹校一個工具棚門樑上自縊身亡，時年五十五歲。

文革一開始，上官雲珠便遭到造反派的批鬥。在上影廠召開的批鬥大會上，她多次遭到造反派毒打。造反派要她老實交代幾次見到毛主席和其他首長的情況，交代用甚麼惡毒言辭攻擊偉大領袖，還成立「上官雲珠專案組」，逼她寫交代材料。可是能寫的都已經寫了，再怎麼寫也實在寫不出令「專案組」滿意的材料。她被審訊人員猛搧耳光，拳打腳踢，折磨了兩個多小時後踢出門外，並下最後通牒，第二天必須交代，否則後果自負。一九六八年十一月二十三日凌晨三時，身心極度疲憊、萬念俱灰的上官雲珠跳樓自殺，終年四十八歲。

文革前舒文才在上海做了心臟手術，身體十分虛弱，也逃不過造反派的殘酷迫害，死時才五十四歲。

比較來說，被譽為「遠東第一老太婆」的吳茵相對較幸運。她雖然早在「反右」時被劃為「右派」，文革時也受到迫害，雙腿俱殘，要拄雙拐，但總算活到一九九一年八十二歲。

毛魔的頭是什麼材料造成的？

長城的名演員名歌星龔秋霞，當年也屬左派，由於一直留在香港，不但避過了中共種種運動的迫害，而且一九六七年與丈年胡心靈移居自由中國的台灣，活到八十八歲。今天回過頭來看，天堂與地獄，就是這樣一種分別。

雖然中國的帝王傳統是「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可是古代帝王們的殺戮畢竟只在有限的範圍內進行，沒有遍及全國老百姓。自封和被封為「革命導師和領袖」的惡毛（惡魔，潮州話毛魔同音），其殺戮直達窮鄉僻壤，無遠弗屆。我始終不明白，他的腦袋是用什麼特殊材料製成的？

「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我一直很困惑，滔滔江水，難道只有一條向東流的路？何況統治者已把長江攔腰堵起來，違反自然規律，要把東流水控制在自己手裡。辛棄疾《菩薩蠻》詞結句為：「江晚正愁予，山深聞鷓鴣。」我還未聞鷓鴣，不知要愁到何時方休？

春水啊！你將流向何方？

（二○一二年二月九日於香港東西書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