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疆青回鄉運動波未平
作者: 裴毅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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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2011-12-08 Print Friendly and PDF

● 六十年代王震以當兵去新疆的口號,誘騙十萬上海青年遠赴新疆建設兵團,貢獻青春二十年,文革後知青掀起一波波返滬潮,上海當局窮於應付,為毛時代的苛政埋單,綿延半世紀,至今未了。


●  上海疆青領袖張維敏。(作者提供)

  毛時代結束了,但毛時代的人還沒死完,他們還得一口口吞咽「偉大時代」的後果。今年十一月,上海黃浦區法院判決赴疆女知青張維敏(六十三歲)徒刑三年半,罪名為「聚眾擾亂公共場所秩序罪」,消息傳來,數百圍聚人民廣場的赴疆老知青,哭聲一片。

  此前,已有不少赴疆老知青前往派出所,要求入獄換回他們的張維敏。十一月一日早晨,關注張案的赴疆老知青被警察和街道幹部「人盯人防守」,不讓前往審判現場。但法院門前仍圍聚三百餘名「疆青」。有的凌晨兩三點就從郊縣趕來;有的乾脆就沒回家過夜。

重判張維敏與疆青問題由來

  開庭前一個小時,三百多名人高馬大的警察如臨大敵,不准任何人進入黃埔區法院「戒嚴區」。法院對面蹲著三輛隨時增援的大巴。在半包圍式驅趕知青至「遮羞棚」時,遇到老知青奮力抵抗。隨後,多名老「疆青」被抓,張維敏之子也被六名員警押進警車。

  法庭內,旁聽席大部分安插街道幹部,他們占坐前幾排席位打瞌睡。而兩名張維敏家屬加上知青代表一共不超過十人,只能坐在後排。當聽到「三年六個月」,張維敏嚎啕大哭,被法警帶離法庭,家屬連站都站不起來。判決是他們無論如何都沒有想到的。

  十一月二十三日上午,千餘「疆青」聚集上海市府前的人民廣場抗議,高舉紙牌「上訪無罪」、「張維敏無罪」,高呼口號。大批警察上前搶奪並撕毀標語,驅散示威人群,一度爆發肢體衝突,氣氛緊張,直至老知青把警察隊伍逼退至三十米外的市政府大樓後。張維敏丈夫再次高高舉牌,警察沒敢再動手。

  張案引起外電關注,事情鬧得越來越大,上海巿府自然也很頭疼。那麼,張案怎麼演變而來?真是說來話長,一言難盡。

  張維敏一九四八年一月出生上海,一九六三年九月赴疆,一九九三年提前退休,定居於上海黃浦區露香園。但對赴疆老知青未落實政策,三萬上海知青被留在新疆,落下「病根」。

  赴疆滬青問題起於一九六一─六六年上半年,近十萬滬青被動員援疆,成為新疆歷史上最大一次移民潮。而滬上知青之所以如此踴躍,因為官方打著參軍旗號,以為「生產建設兵團」是正式軍人。一九六一年九月,王震在中央說:參軍可以激發青年的革命精神和保衛祖國、建設邊疆的榮譽感。因此,當兵去新疆!成為極其靈驗的動員方式。倒是上海「舊市委」態度審慎,認為此舉可能引發十分複雜的人民內部矛盾,弄不好甚至會死人。歷史證明,上海「舊市委」很有預見性。

要求返滬的八○年阿克蘇事件

  入疆之初,知青第一年月薪三元,第二年五元,第三年八元。幹了十七八年,工資也不過四十四元。而其他新工人,工作三年月薪就四十一元。加上回家探親,往返漫長,知青們往往負債。而兵團機關卻一年年膨脹,六個職工養一位幹部。至一九七九年,入疆滬青信心普遍動搖,兵團官僚軍閥作風嚴重,盛行土政策潛規則。知青普遍已有三十多歲,進入壯年,家庭負擔日重,先後已有五萬返回華東。

  文革後,知青大返城,全國除新疆外所有知青都返回家鄉,惟五萬上海援疆知青不准回滬。一九八○年十一月八日爆發阿克蘇事件,三四千名滬青涌入阿克蘇巿區,占據農墾局招待所,進而占領地委行署大樓與農墾局大樓,地委書記逃到邊防派出所避險。地委完全癱瘓。下旬,知青又舉行一百小時絕食,現場擺出三口棺材,提出「戶口不到手,死在阿克蘇」。絕食者從六百逐步增加至一千三百餘人。十二月十一日,「疆青」們準備了「大篷車隊」進軍烏魯木齊以擴大影響。只因途中發生翻車,三死二十餘人受傷,只得返回。同日,阿克蘇地委發出給上海知青簽發戶口的232號文件。十二月二十六日凌晨,知青領袖歐陽璉等人被逮捕,二十個月後,歐陽璉獲刑四年。一九八四年一月,歐陽璉獲釋,同年回滬。

  一九八一年,赴疆滬青繼續集體上訪。其時知青流諺:「老幹部平反昭雪坐位子,右派分子摘帽子,資本家補票子,上海青年還是老樣子。」在返城風潮中,新疆農墾機關迫於壓力,只得向知青發放「三證」(糧油關係、工資證明、戶口),允許回滬。「疆青」手拿「三證」,變賣家產,滿心歡喜回到上海。

王震強逼四萬知青返疆留後患

  然風雲突變,因新疆農墾系統的「放回」未得中央批准,王震堅決要求將上海知青穩定在疆,認為將高素質的滬青全部放回將影響新疆發展。於是,上海巿府設置種種關卡,只同意符合「頂替」「病退」「特困」「外屬」「台屬」等條件者入滬,這樣,只有五千「疆青」落戶成功,一萬轉蘇北鹽城農場,其餘三萬三千則必須返疆。官方採取各種嚴卡手段對付這三萬三知青,如不許做生意、斷油量、子女停學、停止兄弟姐妹的工作等。迫使他們含淚返疆,有人途中跳火車自殺。這三萬三「疆青」一直在新疆工作到退休,然後返滬定居。這一批人被稱「新疆退休知青」,成為當今上海持續不穩定因素之一。

  在三萬三「疆青」返回之時,有三百餘「疆青」滯滬不歸。他們抱團連年上訪,強烈要求所領「三證」有效,堅決要求落戶上海。因堅持多年,八九年已達五千人,成為「賴滬知青」,簡稱「賴青」。經十餘年纏訪,上海巿府終於讓步,九八年同意五千「賴青」報入戶口,每月發放生活與醫療補助二百五十二元,零一年漲為三百六十九元,故「賴青」又被稱「三六九」。但他們爭取到戶口與低保,還只是「初級階段」,革命尚未成功,他們堅持上訪,目標是爭取徹底勝利──獲得上海退休職工待遇,享受同等退休薪額與醫保待遇。

疆青賴青待遇失衡引發維權潮

  二○○三年,上海巿府不顧新疆方面警告,在陳良宇主持下,向「三六九」再次讓步,准允五千「三六九」享有上海職工待遇,不僅退休金額一千九明顯高於「疆青」一千五,最要命的是:「疆青」每年醫療報銷限額兩萬,上海醫保限額則為二十八萬。同時,「疆青」只能一名子女戶口回滬,「三六九」的子女則可全部回滬。差距甚巨,按下葫蘆起了瓢,「疆青」心理失衡,二○○三年開始攀住「三六九」也鬧騰起來。張維敏就是這場維權運動中產生的「疆青領袖」。二○○四年,張被勞教一年;二○○五年,拘留十五天。

  「新疆退休知青」認為:當年聽黨和政府的話回疆,在新疆獻了青春獻終身,最後結果還不如「賴青」,實在有失公平。早知如此,何必當初!真該堅持也當「賴青」。他們也終於認清中共政府實為「蠟燭」:小鬧小解決,大鬧大解決,不鬧不解決。他們舉牌:少小離家暮年歸,一生被騙終身悔!八年來,「新疆退休知青」每周三聚集人民廣場,向上海巿府表示決心,直到整出張維敏案。今年四月十九日,張維敏被「神秘失蹤」。

願上海當局下決心撥款解決問題

  平心而論,上海巿府近年一直在為這一毛時代後遺症埋單。二○○二年,巿府向回滬「疆青」無房戶發放二萬元,獨一無二的「知青政策」。是年,五萬元可買巿區亭子間(七八平米)。預計五千「疆青」無房戶,預算一個億。此後,巿府每年三節再補貼「疆青」五百元,退休金低於千元者,由總工會每月補貼一百元,超過者千元者補貼六十元。但這一切與「新疆退休知青」要求與「三六九」接軌,差距仍大,事情仍然沒完,上山下鄉運動仍未結束,每週三巿府與人民廣場仍有這群特定的「社會不穩定因素」在聚會。

  一審判決後,張家聘請與艾未未案、趙連海案多有牽連的北京維權律師劉曉原、李方平擔任二審辯護人。十一月十一日,張維敏向上海市第二中院提起上訴。無奈這是一場「槍打出頭鳥」的阻訪案,政府凌駕法官,歐陽璉等上書巿府希望官方降低「打擊力度」也枉然。

  以筆者愚見,「新疆退休知青」和「三六九」的要求都應獲得合理解決。原則上,應該承認所有知青的「青春貢獻」。即便財力一時有困難,可以花五年甚至十年逐步解決這一歷史遺留問題。至多二三十個億,相比老知青支付的一生,又算得了什麼?重判張維敏,殺一儆百,但忍受幾十年的老知青,都覺醒了,怕是不會被嚇回去的。還是應該官家氣量大一點,以歷史的眼光看待歷史問題,拿出勇氣來解決知青遺留問題的最後一案。畢竟,你只是拿點錢,人家可是已經支付了大半生。

二○一一年十一月二十九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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