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香港藝術家榮念曾將中共六巨頭六二年七千人大會合照，以現代派手法創作《尋找新中國》，作品歷經二十年四次變奏展出，為歷史與文化的起落留下一份見證。

攝於1962年中共七千人大會，該會是為毛澤東大躍進失敗收拾爛攤子。中共1982年發放這張照片是為鄧小平，陳雲造勢。

近日看了「香港文化先鋒」榮念曾的《尋找新中國》個人作品展，想不到當下盛行的惡搞文化，榮念曾也早著先鞭！這次展出的，是他二十年來多次惡搞的對象──一幅中共已故六巨頭的合照（包括毛澤東、周恩來、朱德、劉少奇、陳雲、鄧小平），榮念曾利用「移頭換位」的影像技術，把六人的頭像更換位置，創作出六張六巨頭站在不同位置的照片，當中含意，觀眾自有領會。沒料到這樣的藝術創作，也波折重重，榮念曾指出：

榮念曾細說二十年創作波折

　　第一次看見這張六位中共巨頭合照的宣傳海報是在一九八二年，那海報在中國內地廣為流傳，後來才知道這是在為海報中準備和毛澤東握手的陳雲造勢。那年代的報刊常常在照片裡將一些失勢的人士裁去，或用剪貼的方法移動某些人的位置。政治不正確的人士不斷在官方檔案中消失，最後留下一個個黑洞。

    照片由十八世紀發明到現在，至今還被普遍認為是真實的記錄。將照片「再加工」，將歷史「改造」， 驟聽起來是件不能置信的事，但那年代的中國人都平靜地接受這「改造」。

    到了一九九○年代，Photoshop出現了。那時香港攝影師李家昇客席主編《攝影藝術》，他請我為雜誌創作六件作品。我就把這張海報用Photoshop「改頭換面」製成六幀變奏畫像，每張代表一個年代，由一九四○、一九五○、一九六○、直到一九九○年代，在不同年代，隨著黨內權力的更替，照片內六位領導人的頭顱亦相應變異位置。六張畫像，六段中國當代及共產黨的歷史。那是我《尋找新中國》第一代的創作。

    這輯作品刊登於一九九二年五月號《攝影畫報》之附刊內，結果該期的《攝影畫報》因此不能進入中國。我因此事對李家昇一直感到抱歉。同年，《號外》雜誌打算為進念二十面體（榮念曾創辦的演藝團體）十周年作專輯，邀請我為《號外》創作十頁視藝作品；我提議將這個作品繼續發展，結果被拒。編輯的理由是《號外》不是政治刊物，不登政治作品。

    二○○一年我把這六張相片放大至六呎乘四呎，加工成油畫，並將劉少奇的《論共產黨員修養》的輯錄文字變奏加入；這是我第二代的《尋找新中國》，最後被國際評委會選入香港藝術雙年展。原本我想將六張油畫並列一排，主辦的香港藝術館以作品超出指定大小為由，把六張疊在一起「展示」。二○○二年，我將這些作品發展成錄像，成為為紀念剛去世的新加坡老友郭寶崑創作的舞台作品部份內容，那是我第三代的「尋找新中國」。

香港藝術家榮念曾二十年前作品展的海報，六個人頭都是毛澤東。（網上圖片）

老照片的七千人大會背景

    今年是中共九十周年黨慶，Photoshop及印刷技術也越趨成熟；我趁這機會，重新發展這概念，化繁為簡，將彩色轉成黑白再加暗金色，同樣六張油畫再放大少許，巨頭的時鐘移動程式化；同時再發展三十六張小張油畫的嘗試，及組盒和骰子的概念，再將二○○二年之錄像重新剪接並由許敖山重新配樂，成為我第四代的《尋找新中國》。

　　但展覽中沒有介紹這張老照片的拍攝時期和歷史背景，在場引領參觀的年青講解員也沒有提及。其實這張老照片是伴著幾千萬人死於大饑荒的慘劇而來，也可說是另一場全民大災難的序幕。它攝於一九六二年一月的中共中央擴大工作會議上，會議由六二年一月十一日至二月七日在北京召開，從中央到縣級的負責幹部共七千多人參加，因此普遍被稱為「七千人大會」，是中共建政後規模最大的工作會議。

　　開那麼大型的會議，目的是為老毛在五十年代末主導的「三面紅旗」（總路線、大躍進及人民公社）收拾爛攤子。這場為求超英趕美而發起的「傻Ｂ」運動，導致全國糧食嚴重不足，物資奇缺，幾千萬人在貧困饑餓中賠上生命，迫使毛澤東在會上自我檢討，退居二線，把黨政日常工作交由劉少奇、陳雲、鄧小平等務實派主理。

　　同年四月，港粵邊境就爆發大規模的逃亡潮，短短幾個月間，有十多萬難忍中共政權苦害的中國人湧入深圳，六萬多人偷渡出境，五萬多人被強行遣返，舉世矚目。不少年紀較大的香港人都對這段歷史記憶猶新，那些年，香港人總是大包小包的物資糧食寄往大陸接濟親友，而不少成功南逃香港的大陸難民，亦得以開展新的生活。

鄧小平復出利用這張照片造勢

　　那張老照片為何劉少奇會正面出鏡？為何跟老毛握手的是陳雲？站在老毛身旁的是鄧小平？都是充滿政治含意。雖然七千人大會後，中國的饑荒慘情得以舒緩，但劉少奇在會議期間提出大饑荒是「三分天災，七分人禍」「歷史上人相食，是要上書的，是要下罪己詔的。」等言論都是衝著老毛而言，令毛對劉的猜疑不滿日益加深，為毛其後發動文化大革命，剷除劉少奇埋下了伏筆。

　　到了八十年代初大陸改革開放，這張老照片又拿出來大肆宣傳，那時劉少奇已被鬥死，毛、周、朱也去了見馬克思。剩下來掌權的鄧小平、陳雲為求表現他們的正統地位，再次利用這老照片為自己造勢，於是有了榮念曾與它的第一次接觸。

　　改革開放至今又過了三十多年，重看這張老照片，讀了《尋找新中國》不同年代的經歷，不禁令人感慨萬千。這個已九十歲的黨怎麼不見得更文明一點？專制橫蠻的黨性還要維持多久？像《尋找新中國》這樣的作品，只能在香港私人經營的牛棚藝術村「全部」展出，幸好這裡是仍未扼殺的香港，榮念曾不用擔心有牢獄之災，不會像艾未未一樣，被失蹤後放回家還要面對官方「追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