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蕭魯今次在香港做的行為藝術，已注入社會意識。她用九十二張揮春紅紙寫上「科學民主」，與來賓一起貼在展覽會場內......

●蕭魯5月在香港出席她的藝術作品展覽。（筆者提供）

一九八九年最早引起轟動的槍聲，不是來自天安門、長安街，而是在中國美術館響起。那年的農曆大年三十（二月五日），在中國美術史上有著重大意義的中國現代藝術展揭幕，參展的杭州藝術新秀蕭魯向著自己的裝置作品《對話》連開兩槍，引起外界無窮猜想。六四後，她與捲入學潮的男友唐宋流亡澳洲，使這宗槍擊事件長期披上政治和神秘的色彩。

　　這位槍擊事件的女主角近期才出版的自傳式小說《對話》，詳細披露那槍擊行為前因後果，以及往後的經歷。今年五月到香港出席展覽活動的蕭魯，回憶當年往事說：「我彷彿跟著中國的氣牆走！中國逢九就特多事情發生，八九年槍聲不斷，給我趕上最早的槍聲了！」

少女時代的失落和困擾

　　蕭魯一九六二年生於杭州，父親是浙江美術學院的院長（現中國美術學院院長）蕭鋒，自小受到父母的悉心栽培和呵護，可是青少年時期就飽受情感傷害。先是高中時的初戀告吹，繼而遭到父親的同齡朋友性侵犯及恐嚇，到浙江美術學院求學時又被已婚的教師纏繞不休，令她無比失落和困擾，激發她在畢業時，以「對話」為題創作了一個裝置作品。該裝置是兩個各有一男一女背影的電話亭實物，中間放著一個話筒懸垂的電話，象徵男女的對話中斷，藉此表達她對男女關係的複雜感受。

　　《對話》翌年入選中國現代藝術展，揭幕當日，蕭魯向朋友借來手槍，開槍擊破這件作品來抒發長久以來的情感鬱結。結果展覽被迫關閉了四天調查，成了當時的一宗觸目事件，外國傳媒爭相報導。蕭魯與掩護她離開的男友唐宋則被扣留三天後獲得釋放。

　　蕭魯表示：「現時若在北京這樣搞，肯定不會只扣三天！八十年代是相對寬鬆及思想活躍的年代，人們都敢於思考和表達，社會包容度較大，即使中央領導人如胡耀邦、趙紫陽等也相對開明。我想自己當年的行為跟這種氛圍有著不可分割的關係，八九年的學潮，也是這種大環境造就而成。」

　　事後有人認為由於她和唐宋都屬高幹子弟，唐宋的父親更是浙江軍區的副參謀長，他們才這樣夠膽弄出槍擊事件，且僅被扣留三天作處分，但蕭魯說：「共產黨要是想整你，管你是什麼身份！那時我確沒有想得太多，只是隨著感覺來行事。被捕後才知道事態嚴重，便向展覽的負責人發聲明，強調槍擊行為是純藝術創作。」

八九後和風雨情侶走過的路

　　當年任中國現代藝術展總策劃的高名潞近年談及此事時指出，蕭魯的開槍在六四後即被藝術界的保守人士稱之為「天安門的第一槍」，而「中國現代藝術展」也在六四後被說成是「小天安門廣場」。在當時的大社會背景中，這種說法顯然有其道理，因為八十年代的前衛藝術運動整體上和中國現代化進程和民主訴求是一致的。蕭魯的開槍挑戰了當時的官方權威，不論打槍本身是否出於純粹的政治考量，客觀效果確實起了一種自由和反抗權威的社會作用。

　　蕭魯和唐宋獲釋後沒有接觸傳媒，隨即回了老家杭州暫避風頭，而學潮很快便席捲全國。原是浙江美院國畫系學生的唐宋因積極參與學運而上了黑名單，南逃廣州匿藏。蕭魯為幫助唐宋脫險，在朋友幫忙下，以辦展覽的名義，取得澳洲簽證，八九年底先飛抵澳洲，在該處爭取唐宋早日離開大陸。等了兩年，唐宋終於迂迴地偷渡到澳洲與她團聚。二人入籍澳洲後，在九七年重返北京生活，但這一對經歷了不少風雨的情侶，最終在二○○三年感情破裂分手。

　　又一次情感受創的蕭魯重新疏理人生，以寫作來抒發心中鬱悶，並再積極開展藝術創作，尋回自我。二○○三年十月，蕭魯推出新作《十五槍》──她朝著十五張當年她向《對話》開槍時的正面照片，開了十五槍，子彈打在照片中的蕭魯的額上、臉上、眼睛上。她說：「十五年前，當我在中國美術館打了那兩槍之後，我和他從北京東城區看守所出來，一種無形的力量吸引著我，從一九八九年到二○○三年，我們整整走過了十五年。今天，我又一次舉起槍，面對著我自己，一年一槍，整整打了十五槍......我們結束了！」

十五年後九十二張揮春寄意

　　二○○四年五月，蕭魯又在北京一個藝術展閉幕式上做了《一個關於「對話」的對話》的行為。她首先站在自己複製的裝置作品《對話》前，朗讀了一段文字：「十五年，我堅信『槍擊事件』給我帶來的最大感受是『情感』。十五年後的今天，我終於說出了作為一個作者想說的話。十五年後的今天，我終於面對一個真實的所在。」然後她坐下來，用剪刀把長長的秀髮一縷一縷的剪下來，裝在文件袋裡。當演出結束，掌聲響起，她說感到從未有過的滿足，覺得自己終於從恐懼的陰影中走出來。

　　再度活躍北京藝術圈的蕭魯認為，中國是人治色彩濃厚的社會，對藝術家的態度時寬時緊，北京奧運後便明顯收緊。二○○九年二月，當年參加中國現代藝術展的藝術家原本計劃在北京農業展覽館，舉行中國現代藝術展二十年週年紀念活動，但開幕前夕突然遭公安封殺。籌委會負責人高名潞於原定開幕的時間，在會場外宣佈這項消息，並讀出公開信，抗議北京當局僭越憲法行為，踐踏公民權利。包括蕭魯在內的部份活動參與者其後拉隊到另一展覽地點演出他們的行為藝術，蕭魯以一場《黑色婚禮》，表達無聲的抗議。

　　她說，今年初中東掀起的茉莉花革命浪潮，北京再一次對敢言的藝術家重錘出擊，艾未未以逃稅罪名被捕了，多名藝術家也因參與跟茉莉花有關的行為藝術被捕，其中以性愛展示行為藝術的成力被控尋釁滋事，判勞教一年，顯然都是借法律之名來打壓異見。

　　蕭魯今次在香港做的一場行為藝術，已跳出她的《對話》框框，注入社會意識。她用九十二張揮春大的紅紙寫上「科學民主」，與來賓一起貼在展覽會場內，象徵九十二年前中國五四運動所追求的兩大理想，仍然未在中國開花結果。

　　她表示，這次來不及參加六四的維園燭光晚會，但每次從媒體上看到香港人悼念六四的場面都很感動，相信這種堅持對推動中國的民主自由會有幫助。中國很多大件事都是經長期積累才觸發，近年全國各地那麼多不穩定情緒，政府不懂疏導，只管鎮壓，就會像自己當年的抑鬱長期無法宣洩，最終將以極端行為表現出來。中國的民憤一旦大規模爆發，後果難以想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