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烏鴉在外灘飛過。習近平11月30日晚向外賓宣布江澤民在上海病逝，同時給這位前任領導核心，一大堆偉大的榮譽頭銜。確定共產黨王朝的世系相傳：毛鄧江胡習。江澤民是第三代、他是第五代。也可以彌補一下二十大對第四代胡錦濤的失禮。12月6日的追悼大會，更是落力營造黨天下世襲的誇張氣勢……巧合的對照是，江澤民和英女王伊麗莎白二世同年生、同年死，都高壽96歲。英女王在位七十年，工作到生命最後，享受了十天舉世尊榮的葬禮。江澤民在位只有十三年，已離休二十年。送葬依然不脫大會堂—八寶山規格。幾天來，外國人對這位多才多藝的共黨領袖洩露了不少好感，中國人卻沒有忘記他是鎮壓1989天安門民主運動的最大受益者。

◎共黨首領獨有的民國高等教育背景

共產黨首領都有他們發跡的地緣背景。毛澤東是井岡山、鄧小平是劉鄧大軍、胡錦濤是清華大學、習近平是梁家河，江澤民呢？上海灘。這五代地緣政治，代表中共「打天下坐天下」的不同身段，各有各自的故事。江澤民1926年出生江蘇揚州，他在中共統治大陸73年的五朝元首中，具有獨特文化身份，是唯一的接受民國時代、完整的高等教育者；也是唯一通曉多種外語者（據說有英日俄羅馬尼亞等）。1949年，江已從上海交通大學畢業兩年，是一個在南京上海政治活躍家庭中成熟、和中共關係不清的青年。因此，他的人生歷練和同期投奔中共（延安等割據區）的一群大有不同。

二戰後有「技術官僚治國」風潮。在歐亞多國中流行。據說蘇共政治局除了蘇斯洛夫外，都是有理工教育的工程師。中共建政後，江從上海一個食品廠、肥皂廠幹部，轉入一機部任處長，1954-1956年派往莫斯科汽車廠實習，回國後在長春一汽動力廠，避過反右運動和大躍進運動，負責上海電氣研究所，多次帶隊出國考察。文革初，已是武漢熱機研究所領導人，受過批鬥，下放幹校。1971年再起，秘密派往羅馬尼亞完成援建15所機械廠。任一機部外事局副局長。到1980年前後，已多次出國為進出口，和特區引進外資與技術，領團赴十餘國考察貿易問題，1983年任電子工業部部長。1985年得汪道涵舉薦進入上海官場，任市長。從經貿著手改造上海……三十多年，可謂一名專業的「技術官僚」。

◎從技術官僚脫胎為專制極權主義者 

但是，從1986到1989年，隨著權力上升，江澤民開始角色轉換，完全倒向鄧小平路線，強硬對付自由化傾向。北京八九學潮湧，江取締上海欽本立主編的《世界經濟導報》，不用兵而壓伏學潮，受元老幫矚目，隱密上京取代趙紫陽，任總書記。在反攻倒算中清洗趙派，政改叫停。蘇東變天，跟風鄧南巡，穩定壓倒一切，悶聲發大財。十四大拉上海幫全面執政。1997年鄧死，十五大攀上權力頂峰，高層開會可用上海話。2000年前後，左右開弓，肆無忌憚。瘋狂鎮壓法輪功、迫害組黨潮，大肆逮捕維權律師。和普京拉關係秘訂中俄邊界條約（出讓有爭議的大片領土），加入世貿WTO。借911恐襲事件，靠攏美國……2009年卸任的江澤民，向部屬說，他當權十三年，只做了三件事：確立社會主義市場經濟、將鄧小平理論寫入黨章、提出「三個代表」（代表先進生產力、先進文化、人民根本利益）。

這番從技術官僚蛻變為專制政黨守門人的自白，正是中共自稱文革「在理論和實踐上完全失敗」之際，無力尋求權力合法性的概括，所謂「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從鄧「禁止爭論」姓資姓社，到資本家可以入黨的「三個代表」，江澤民不是始作俑者，卻是這場賭博的操盤人。他們不以所謂「反修防修」徹底破產為恥，無視蘇東和國際共運在道德和信仰上，佔據自我完善的高地：蘇共二十大的反省到戈巴喬夫的公開化改革，最後主動否定黨與蘇聯存在的價值。中共面對世紀巨變，紅旗落地，膽戰心驚中，選擇「掛羊頭賣狗肉」之計，屈從國際資本輸血求存，以愚弄百姓，維持特權。江澤民眼看阿爾巴尼亞激烈反毛的「霍查主義」興起和他熟悉的羅馬尼亞暴君被就地處決……

◎放棄國土160萬平方公里的爭議

上海癟三黃袍加身，面皮益厚。江不怕上海人笑話他：總書記是馬路上拾到一塊金幣；三個代表是「江澤民的三塊錶」；拉資本家入黨，是拉妓女和老婆同床……「三個代表」入黨章又入憲，公然強姦民意，更開一個醜惡的先例：將黨國大法變為一黨供奉的「天地國親師」祭台……造成黨內外「三信危機」。江澤民在鄧小平四項原則的專制下，為中共在蘇東危機後推動全民性的「新洋務運動」，引進外資，利用人口優勢，造成「世界工廠」的崛起。江不遺餘力地發揮他多年積累的外事經驗，可謂鴻運當頭。習近平為他蓋棺時，御賜溢旨：「雄才大略……高超的領導藝術」──他能英文背誦林肯演說，也敢在西班牙國王面前梳頭。會唱京戲、意大利情歌，插科打諢，樂此不疲，正是那些慣於毛式戰狼作風的幹部望塵莫及的海派功夫，讓江澤民拿到走資西化的頭牌紅星地位。中共史上有跡可尋的是江青打進延安，她以闖蕩「冒險家樂園」的勇氣征服山大王，一嚐紅都女皇之夢。只是時代不同，江青未能善終。

江澤民掌權史上，未敢張揚的爭議是中俄邊界條約的簽訂。江被指控為「出賣160萬平方公里領土的千古罪人」。事緣中俄漫長邊界4300公里，自從十九世紀中以來經外交協議劃定，除蒙古獨立建國外，中國（清朝）失去領土約160萬平方公里，相當於四十個台灣島面積（主體在黑龍江烏蘇里江以東部分）。維持到二戰1945年雅爾達會議，蘇聯收回日俄戰敗被日本所佔的權益。1949年中共建政承認蒙古獨立，台灣不承認。及至中蘇交惡，1964年開啟邊界談判失敗，1969珍寶島中蘇交戰。邊界談判擱置到1991年5月，由江澤民赴蘇和戈巴喬夫簽訂東段邊界協定，1999年12月葉利欽總統訪華和江澤民簽訂中俄國界東西兩段議定書。聲稱「兩國圓滿地解決了邊界問題」。曲折的中俄邊界以晚清界定為基礎，終告段落。

留下的爭議摘要如下：【一】邊界劃定在江澤民之手，江至死沒有向民眾交代，更無人民參與，俄國杜馬卻有熱烈爭論，中共「秘密外交」備受抨擊；【二】劃定國界始於1858年璦琿條約、1860年北京條約、1881年伊犁條約。中方公論為「不平等條約」，支持者有列寧、毛澤東、曹錕、國民政府等，蘇俄方則否認不平等之說，赫魯曉夫1964年稱，中國歷代帝王不遜於沙皇之掠奪，他們佔領蒙古、西藏、新疆。蘇聯領土是歷史形成的。【三】江澤民簽約，源於1989年鄧小平戈巴喬夫公報之七：「以有關目前中蘇邊界的條約為基礎，根據公認的國際法準則、本著平等協商互諒互讓精神，公正合理地解決歷史遺留的中蘇邊界問題」（1969年周恩來向柯西金有同樣表述）。並非江個人主張；【四】所謂國際法準則，係被割讓、佔領之領土政府人民認同，改變之不公平性，當予清除。俄佔遠東領土百餘年，其穩定性與社會發展有目共睹（如西伯利亞大鐵路、海參崴海港）；另如美國1848年之取得德州加州……故中方無要求收回之議。【五】中共高調收回香港而對北方失土保持沉默。在香港不少人看來，是一種民族主義的非理性狂熱。

◎洶湧澎湃的白紙運動為江澤民送行

都說江澤民的追悼大會，排場出人意料的隆重，超過鄧小平。又是習近平的一招。殊不知場外的「白紙運動」，更為壯觀。恰似紙船明燭為君送行。中國百姓鬱結經年的反抗防疫清零的意志，終於在烏魯木齊火災死傷十餘人而當局嚴禁報導與悼念後，引發廣泛的抗議。已有十多座一線大城市，及大學生上街遊行示威。他們只是手持一張無字的A4白紙，進行非暴力和平抗爭。他們的《白紙運動倡議書》表達訴求。在不斷蔓延的遊行中，出現1989年民運類似的口號：

「共產黨下台！」「習近平下台！」──頓時震動了世界。不少媒體，都作出「六四重演」的評估，認為三十年來，人民與政府以自由換取舒適生活的默契已經打破。

真相很清楚：新冠病毒流行全球已經三年，人類付出慘重代價。全球確診高達5億人、死亡635萬人。其中美國死亡104萬人、中國死亡5226人。中國的死亡數與死亡率顯示突出的低。但是，眾所周知，這是中國當局採取全球最嚴酷的「清零」政策所致。對發現病毒感染的城鄉實行分區封閉管理，禁絕一切公共社交與活動，或住進防疫方倉中。現在，疫情已經普遍低於流感，全球國家都已開放，中國還在「清零」（報導5.3億人還在封控中）。而這種政策無異於將人民關入監獄。加上高科技的控制，個人自由剝奪殆盡。一張白紙將數十年一無所有的積怨，歸結到民主自由層面──「不要封控要自由、不要領袖要選票」。甚至要求參與者「拒絕為現體制唱贊歌，要公開揭露其罪惡與荒誕」、「沒有選票，拒絕交稅。」……呼籲體制內的朋友對白紙運動，不要打壓、不要刪帖封號，絕對不可以開槍！「奉勸中南海那些人，如果你們真希望中國強大，請先給人民尊嚴。如果你幻想成就個人的千秋大業，那齊奧塞斯庫就是你的下場。」

這樣嚴厲的警告，不僅是針對非人性的「動態清零」，而是對中共鐵腕統治的根本性挑戰！這是江澤民之死帶來的不祥之兆。和英女王葬禮彰顯的資本主義文明的莊重精彩適成強烈對比。江澤民的一生，見證和參與了共產黨在中國七十多年的災難性統治，他能夠休戚與共，全身而退，享受權力的樂趣，也映照出上海灘商業文化滲透中國當代政治的影響力。

【附錄】有關江澤民的黨籍疑案。本人在香港主編雜誌時，曾有人投訴。後來網上有學者呂加平2009年發表文章，揭露江澤民1946年入黨虛假不實。離休老幹部胡鎖明提供三位名人，證明1946至1947在南京中央大學、上海交通大學都沒有江澤民這個黨員：一是南京地下黨市委書記陳修良、二是上海市委賀崇寅、三是上海交通大學地下黨負責人吳增亮。（中共稱江在食品廠任黨支部書記，意含1946至1949三年無證明。）呂加平2010年8月再次撰文揭露江案後，被秘密逮捕以煽動顛覆國家政權罪判刑十年。保釋後，2021年在北京逝世。最近網上有相關的炒作，未見官方回應。此案真偽存疑。可議的是，中共對幹部的政治審查，是厲行恐怖專政的手段之一，在延安整風和文革中，曾經大規模使用過，誣陷、迫害、殘殺過無數無辜甚至是忠誠者。質疑黨國領袖交代個人歷史，自為必要。

（2022-12-07紐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