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2十週年:汶川地震重災區回訪
作者: 珍 珠

特別報導

更新於︰2018-05-14 Print Friendly and PDF

【編者按】距離2008年“5.12汶川大地震“整整十年了。十年了,廢墟上新建築物拔地而起,在這一棟棟光鮮亮麗的樓房裡,那些經歷了地震痛楚的人們如今生活得怎樣?他們的傷痛是否已平息?他們願望是否已經實現,他們的訴求是否得到了解決........作者走訪了當年重災區北川、什邡,記錄了幾位死亡學生家長如今的生活。

作者珍珠(左)重訪汶川大地震現場。

 

十週年了,地震的廢墟上,光鮮亮麗的建築拔地而起。災後重建成果有目共睹。但是,那裡的人們,如今過的如何?他們的傷痛是否已經平息?他們的願望是否已經實現?他們的訴求是否得到解決?

十年了,當年的傷痛和憤怒還歷歷在目。沒有追問和反思的紀念不是真正的紀念,正視那些創傷,才是最好的治療。

一、北川 北川中學 難以忘的傷痛

 「 我已經不在四川了。」 劉玉婷說起自己的事來沒什麼顧忌,「我現在在河南老家。」

2011年,劉玉婷帶著18歲獨子的骨灰,回到了家鄉。

劉玉婷是1966年生人,離婚後,她帶著兒子來到四川做醫藥生意。2008年地震發生的時候,她在綿陽,兒子袁勇在北川中學讀高一。震後,兒子是活著走出來的,但受了內傷,沒經驗的醫生救治不及時,當天晚上孩子內出血,死在了醫院。

劉玉婷說,地震後,她看到老百姓的舊房都沒有倒塌,覺得北川中學嶄新的教學樓更沒有問題。晚上聽說北川死了很多了。第二天一早,她趕到了北川中學現場。

學校周邊的房子沒有倒,只有嶄新的教學樓倒了。她說,只要是到現場的人,都知道那是個口口口工程。水泥用手一捏就碎了,鋼筋又細又少。

劉玉婷和一些家長設法拿到了學校施工圖,並一一對比。發現鋼筋比圖紙要求的細,且數量少,也沒按照施工要求焊接。他們還找到了證人:附近的居民證明從修建校舍的開發商手裡買過鋼筋,家長們認為開發商偷工減料,用廢舊鋼筋偷梁換柱。

劉玉婷和其他家長一起,拿著圖紙到各級政府上訪。但是,政府不給鑑定。

劉玉婷說她09年的時候,她去過一次北京。她也去成都找過當年北川中學修建學校教學樓時的校長趙常倫,但是,再去找時校長就失蹤了。

08年以後,劉玉婷在綿陽住了三年,上訪了三年。有位官員私下跟她說,這事定性了,不可能再提口口口了。自從地震後,劉玉婷就再也沒有心思做生意,一直坐吃山空,在綿陽還要租房,生活壓力太大,她也年紀大了,於是回到了家鄉。

直到前年,她還在為孩子討要說法。十年了,沒有說法,連個道歉都沒有。每個孩子都有意外保險,保險公司沒有賠,劉玉婷拿到了4000塊補償,有個基金給了6萬補償,但不是保險公司賠償的。學校也沒有公佈死亡學生人數,劉玉婷語氣中有一絲無奈,「我去得早,領走了骨灰,後來的孩子都埋在原來學校宿舍樓那裡,連個墓碑都沒有,就是個亂葬崗! 」

劉玉婷說的「亂葬崗」 ,在老北川縣城附近的任家坪,是現在汶川地震紀念館西南門的一片草地。如果沒有當地人指點,這裡完全看不出是片墳地。草地邊的松樹林裡立了一個「北川中學遺址」 的牌子,牌子寫著:「學校設施、辦公設備、設施全毀、40名教師和755名學生遇難。」 當地人說,至少有1200多學生死亡,這裡也許是埋了755個學生。

陸世華的姑娘就埋在這個「亂葬崗」。陸世華住在離老北川70多公里的片口羌族鄉,這是北川最偏遠的鄉鎮之一。他沒有把姑娘骨灰要回去。他說地震三年後,是可以把姑娘接回家的,但是放棄了。孩子是父母一手帶大的,感情很深,不忍老人再傷心。

陸世華用「悲慘「兩字來形容他自己。他的姑娘叫陸芳,出生的時候,孩子媽難產大出血死了。16年來,他和父母的生活都圍繞著姑娘。他把自己所有的希望都寄託在了姑娘身上。姑娘非常爭氣,中考以全縣第13名的成績進入北川中學——這所1944年建校的、綿陽市首批重點高中。姑娘在高中的成績一直是全校前三名。第一名是北川中學校長劉亞春的兒子,那年,北川校長的兒子留在了北川中學,於是,很多本來可以去綿陽讀書的北川最優秀的學子也留在了北川中學。

陸世華說,姑娘考取大學一點問題都沒有,他以為自己快熬到頭了。可是,地震了。

地震兩個小時後,陸世華就到了學校。他說那天他還和姑娘一起吃了中飯,飯後女兒回學校,沒多久地震就發生了。

陸世華說,那棟樓就是個口口口工程。倒塌的教學樓是一棟五層的樓房,被地震夷為平地,建築粉碎性坍塌後,現場的廢墟只有幾米高。

姑娘在高一(2)班,教室在教學樓的頂樓,陸世華記得清清楚楚,是樓梯左手邊第一間。姑娘的屍體一直到16號才被挖出來。那個班60有多個孩子,活著出來的,只有十幾個。全年級的第一、第二名都在這個班,是兩個男娃,也都沒了。

陸世華19號起草了一份倡議書,直指學校建築問題,要求追責。當時,交通都中斷了,出行都靠徒步,他走到哪裡貼到那裡,把倡議書從北川一直貼到綿陽。6月1號,部隊入駐了他們村子,六、七個當兵的把他帶走,用直升飛機把他帶到綿陽。在一個派出所裡,綿陽公安的領導跟他談話。

談話持續了好幾天。

陸世華說,他爛命一條。只要他們能把姑娘還給他,他願意用刀把自己活活片了。

如今,陸世華再生育的孩子已經8歲了。他父母受不了孫女死亡的打擊,身體一直很差。他上要照顧父母,下要撫養年幼的孩子,越發地力不從心。他自嘲,自己和孩子是爺爺和孫輩的差距,等孩子考入大學,他已垂垂老矣。農村老人也就幾百元的養老金,完全幫不了孩子了,想到將來孩子一畢業就面臨要贍養自己,這讓他感到心酸。

他對當地官員說,你們的年終補助都夠我們一年的收入了。有誰知道,在光鮮亮麗的北川縣城,坐著一群悲傷的北川人。

那些繁華,跟他們一點關係都沒有。

二、綿竹富新二小 這裡死於地震的都是學校的孩子

十年了,郭光榮仍然留著娃的書包、作業本、卷子和課本。

郭光榮的孩子叫郭玲,那一年12歲,在富新二小讀六年級。這娃是爸媽的心頭肉和驕傲:全校第一的學霸,德陽市三好學生,全國十佳少年隊員。然而,一切都停格在那一年的五月十二日下午14點28分。

五月的川西平原,到處都是金燦燦的麥浪。收了這季麥子,就要準備種水稻了。郭光榮正在地裡幫他弟兄搭秧,做插秧的準備,突然大地在眼前晃起來,晃得頭暈。遠處的一個小房子倒了,他反應過來,地震了!來不及穿鞋,他赤腳就朝學校跑去。

孩子讀書的學校就在幾百米外,郭光榮是第一個跑到現場的。整個大樓都散架了,磚塊和水泥完全分離,三層厚厚的樓板疊壓砸下來,把孩子們都活埋了。

第二天,孩子郭玲的遺體才被找到。

 

學校裡五十年代初建造的平房、六十年代建設的二層樓,都沒有倒,只有這棟1998年建造的新教學樓垮塌了,整個富新鎮也沒有如此徹底垮塌的房屋。學校三到六年級的六個班的學生在這棟樓,總計200多個娃娃,127名人死亡,超過了一半。

郭光榮和妻子林德英一直堅持狀告富新二小。郭光榮的訴狀說,學校和學生簽訂的《學校共育責任書》的第六條說,若學校設施設備不符合安全規定(標準)或因校方的工作失誤所發生的安全事故,由校方負責。這幾天,一位家長拿了一份教育局維穩的文件,發佈到了微信群裡。這位家長的家有人上門了,郭光榮給其它的學生家長打電話,準備打援。

郭光榮的鄰居皮開建的兒子皮梓菡也在富新二小讀書,也在地震中死了。兩家一起維權。

如今兩家再生育的孩子一起在綿竹紫巖小學讀書。這是一所綿竹的重點學校。皮開建說,當初政府答應他們可以在綿陽任意挑選學校讀書,後來又反悔了。經過家長們的抗爭,如今鎮上三十多個娃都在這個學校讀書。皮開建說:「過去娃沒享到的福,現在這個娃享到了。」

郭光榮夫妻倆雜七雜八拿了政府將近11萬補助,但是,不是賠償。農村的住房都是自建房,夫妻倆修建自己的房子花了13萬,向銀行貸了2萬。郭光榮說當年政府答應他們免費再生娃,生下來的娃,會由政府免費供養到18歲,但是,除了生娃免費住了7天醫院,其餘的承諾都不見了蹤影。去年,再生育家庭在校讀書的娃總算爭取到了每學期500元的政府補助,這是孩子一學期伙食費的一半左右。不過,郭光榮有點憂慮:不少開始領取退休金的家庭的補助被取消了。自己的妻子馬上就要年滿50歲退休了。

三、什邡洛水二小 欠孩子和家長一個道歉

5月11號,洛水鎮512特大地震紀念碑前,工人還在緊張地修剪草坪。李德全指著碑前的花壇說,這些都是新修的,自從中央領導視察映秀以後,當地政府感覺上面很重視512災區,於是投資在紀念碑前修建了廣場、石橋、草坪和花壇。

紀念碑修建的十分氣派。跨過石橋,經過廣場,再沿石階而上,是一個方頂的近三米高的紅色紀念碑。李德全的姑娘李世玉的名字和其他128名孩子的名字一起刻在紀念碑底座的側面上。如果沒有知情人介紹,根本看不出這裡埋的幾乎都是洛水小學地震中死亡的小學生,碑上找不到任何和洛水小學以及學生相關的文字。孩子們的骨灰就集體埋在後面的巨大的墓塚裡,家長說,掩埋的時候,部隊戒嚴,不許家長靠近。事後,家長只得到了代表自己孩子的一個號碼。

如今,塚上密密麻麻的立著墓碑,這都是家長自己為孩子立的。李德全姑娘的墓碑上寫著;人禍花蕾,豆渣鑄英才早逝。談起姑娘,李德全滿口的疼愛和自豪:每週一,老師都要讀姑娘的作文。

李德全家的後院子裡,至今保留著學校倒塌的教學樓的兩塊樓板,樓板幾乎看不到鋼筋,手指一扣就落粉。有明顯的多次加固過痕跡。李德全說,這棟樓多次加固,頭重腳輕,地震時,牆粉碎,樓板都壓下來了。李德全的老婆王錦國說,地震時,自己的舊房子都沒到,總覺得學校鋼筋混凝土的房子更沒事了。直到有人跑過來,讓她趕緊去學校,「學校傷亡慘重」你看到你孩子了麼?「學校倒成一團,成平地了」。

王錦國騎了自行車朝學校奔去。

學校領導和老師無一受傷,也無一在場。

家長們在倒塌的磚瓦堆上,揪心的聽著很多孩子在底下叫「爸爸、媽媽……給我端點水來。」...... 到夜裡,沒有聲音了。

救援人員來了很多,也有吊車,大家都很焦急,但都沒有經驗,不敢下手,要開會研究辦法。

李德全的姑娘是14號被挖出來的,孩子就倒在學校的樓梯上。有倖存者回憶,是李德全家的姑娘第一個喊「地震了,快跑!」可是樓梯不容她跑。樓梯首先垮塌了。教學樓是是梯形的,和教師辦公樓挨在一起,每層樓都有一個平台。「 伢子們要是多一步跑二樓頂平台,或者緊鄰的辦公樓的樓頂平台,都能獲救」,但是沒有一個孩子跑過去。絕大多數孩子都被困在了樓梯上。尤其是位於三樓的六年級,傷亡最慘重。李德全的姑娘就在六年級一班。這個班死了一半,倖存的孩子有一半是殘疾。

李德全說,他這個年紀也是經歷過唐山大地震的,但在他一生中,從來沒有人告訴過他這裡是龍門山斷裂帶,龍門山是一顆不定時炸彈,從來沒有聽說過,也從來沒有演練。

十年了,除了在家修房子、種地,李德全一直堅持上訪。警察說,去北京是越級上訪,不合法。李德全說,「別給我套這個口袋。自古以來,老百姓都能告御狀呢。」 今年,李德全給到四川的中央第十巡視組遞交了相關材料。

5月11號,也是李德全的姑娘李世玉的生日。

四、漢旺 漢旺小學 從黨員到刁民

王興建對外來的類似記者的人,都保持了高度警惕。

見面後,他首先問,你是不是外媒,是個人還是組織?我說自己是一家公益機構的負責人,希望能幫助你們;也有一個自媒體,可以發布文章。我不是外媒,我是中國人。

得到肯定的回答,王興建打開了話匣子。「你不要介意。家醜不可外揚。我是受過正統教育的。」 王興建初中畢業當了幾年兵,也是一個共產黨員,轉業後在農業銀行開車。他說從大的方面,他是懂道理的。有國才有家,沒有國怎麼才能有家呢?好比自己的孩子偷盜,我怎麼能到處說呢。

08年地震,王興建的兒子王熙在地震中死了,震後,王興建自己得了糖尿病,但是,他還是希望有困難自己解決,不能給社會、國家造成負面影響。

王建興的孩子在漢旺中心校讀書。漢旺中心校是90年代新建的校舍,但是教育局以校舍驗收不合格為由,並沒有交付使用。新教學樓被出租給了駕校,孩子們被安置在60年代末期修建的天池煤礦子弟小學讀書。這個學校的教學樓很破舊,開家長會的時候,老師特別囑咐家長,這是危房,讓小朋友要注意,不要跳多,一跳樓房都晃。

地震後,新建的不合格的教學樓沒有倒塌,一到五年級的孩子們所在天池煤礦小學坍塌了,死傷慘重,89名學生遇難。六年級在其它學校,安然無恙。地震後,王建興想討要一個說法,但是,想到政府正在災後處理,他覺得自己不應該添亂,要服從大局。

說到這,這個近一米八塊頭的男人,不禁掩面哭了起來。他說到今天,對這個政府他也是相信的。他說他一直想不通,不知道為什麼基層如此對待他們?!他說他和地方政府對罵,指責他們使用的一些對待維權的手段,「你們就是沒有肅清的***流毒,活像***餘孽。」

王建興斷斷續續說了很多,對於自己再生育的孩子,王興建感到力不從心,他說他已經跟不上時代了,跟孩子有代溝,沒辦法像過去一樣輔導孩子學習;震後安置房,王建興沒有分到,於是他購買了商品房,轉頭,發現更加不符合要求的鎮長竟然分到了房子......

2016年,這個男人實在支撐不下去了。他感覺自己再也無法養家了。他開始維權。他說他開始維權是因為被傷透了心。

王建興說有次上訪,他在江油火車站大哭,感覺自己如此無助,感覺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太難了。

「我覺得維權太艱難了。這些人真是太黑了。我的材料還沒有送出,他們就我做的說不合規。」

2017年,王興建和一些家長去北京上訪,走到西安,在高速公路被攔截,整個高速交通被中斷,18個家長,來了1000多截訪人員,四五個人抬了一個人就走。

王建興說,他不指望國家能重新鑑定口口口,以他的力量,也推翻不了結論。畢竟現在是大國崛起。改革開放發展過程中,發生的這些問題,這樣那樣、還有腐敗,包括各個國家都有,但是,如果發生這些事,請他們應該負起責任來。他對口口口最終結論不敢興趣,但是,事實就擺在那裡,他們要對這個後果負起責任,把他們的問題解決好。

王建興說,你維權力度越大,政府才有一定的關懷,結果就要好一點。

 

五、 尾聲:和*作人的對談

珍珠: 我接觸了十來個「512」汶川地震死亡學生家長,有幾個問題感到很困惑,想請教譚大哥。

*作人:我已經被禁言禁足,不能帶你去現場了。也不能接受採訪。

珍珠:我們故人聊天沒問題吧?

*作人:哈哈哈,沒問題。

 

珍珠:第一個問題是關於512地震中的口口口工程的。我接觸了一些家長,特別是北川的死亡學生家長,他們的訴求非常明確,直指學校校長貪污倒賣建築工程材料,造成校捨不合格,導致地震中教學樓粉碎性垮塌,大量學生死亡。政府為什麼把這種個體責任攬在自己身上,認為是整個社會體制的問題?現在這真的就成了了一個體制問題了。

*作人:你說的對。整個災區總計7000多所學校,在重災區的有2000多。其中疑似口口口的學校我都去過。也就20多所,不足1%。但是造成了85%的學生死亡。

珍珠:哦,這麼少,民眾的印像中,災區到處口口口。今天您不說這個問題,我都不知道。

*作人:是啊,就這麼多。我認為在震後三年中一些應急的維穩措施,沒有大問題。但是,隨著重建的結束,政府承諾的調查卻不見蹤影,一些維穩措施上去了,就下不來。口口口工程成了一個不能說的禁區。這是個問題。別說追責,一個道歉也沒有。我們體制是有人犯錯,沒人糾錯。糾錯成本遠大於犯錯。國家系統性的糾錯,只有改革開放初的「平反」。我認為隨後的一段時期的社會快速發展和這個「平反」有直接關係。而現在,這麼多年,又積累了大量社會問題,也到了一個節點,需要有人敢於糾錯,才能釋放社會活力,我們才能有力量,有動力繼續發展。

珍珠:您說的這個我能理解。這就很像山東盲人事件。無論是整個過程,還是最後結果來看,政府高層是想要解決這個問題的。都要鼓勵生育了了,還關著一個和計劃生育問題相關的人,這太荒誕了。但是,對於最基層來說,這是個崗位飯碗,是日常管理工作,是一個可以伸手要錢,養活一堆人的項目;對於具體管理的地方政府來說,政策的繼續執行引發的問題自己不用負責,但是要對改變帶來的任何效應負責,也就更沒有任何動力去改變。

*作人:是的,這就是維穩的慣性。維穩是個體系,相互依存。

珍珠:口口口不是個問題,掩蓋口口口成了一個大問題。

 

珍珠:第二個問題,我覺得更奇怪了。是關於死亡學生保險的事。這是個關於商業合同的問題,為什麼政府攬上身,把這個變成自己問題?

*作人:是的。每一個學生都上了保險,保險條款有各種詳細的規定,家長和保險公司對條款有不同理解,是正常的,完全可以通過訴訟來解決。我也跟學生家長說,你們一個一個去告,不要一個學校一個學校的告。但是,還是沒有法院敢受理。法院說,這個問題歸政府一個部門,好像叫「涉校辦」的部門管理,他們管不了。

珍珠:我們不是法制健全的社會了麼?這個事不是可以通過公開審理、社會各方辯論來達成共識解決麼?我很震驚,非常不理解這也成了政府的問題,真是想不通。這是不是可以看作維穩慣性在起作用?

*作人:是的。各個地區死亡學生賠償不一,有的地方鬧一鬧,賠個千把塊,有的地方不賠。學生保險的理賠額,從5萬到20萬不等,都沒有賠。不賠償的理由是不可抗力的因素造成的死亡不賠,但是學生家長,特別是因為口口口校舍倒塌死亡的學生家長對此有異議。我和你看法一樣,這是可以通過訴訟解決的問題,但是,家長們連律師都請不到。沒有統一的賠償,只有統一的維穩政策。

 

珍珠:我岔個問題,我很好奇,管理您的國寶如何看待這個問題?

*作人: 2016年的時候,他們曾經跟我談過這個問題。讓我不要著急,他們研究一下。後來答復我說,只要我在合法途徑以內行事,他們不乾預。

珍珠:哦,這個答案,根據我的經驗,就等於說,這事可以推動。看來,體制內對這事有不同看法。他們也覺得這樣荒誕。

*作人:他們也是人。

 

珍珠:最後一個問題,我覺得更不是問題的問題。就是關於再生育家庭的政府扶持問題。我們國家現在最不差的就是錢,這些「512」地震死亡學生家長的再生育孩子,國家竟然沒有統一的補助政策?

*作人:是的。當初政府維穩,鼓勵受災家庭重新組合併生育,鄉鎮這些基層領導承諾,國家會撫養他們的孩子,學習費用全免,但是,這些承諾並沒有兌現。這些家庭,家長普遍年紀較大,當年死亡的高中學生家長,現在普遍50多歲,即將進入退休年齡,孩子最大才8歲,家長普遍感到撫養吃力,壓力非常大。而且,這些孩子一旦成年,就面臨贍養年邁的父母,這對這些孩子也不公平。

珍珠:嗯,我看到一個數據,2018年4月,慶祝北川第1000個震後再生育家庭孩子誕生的。說明這個群體數量並不大。對政府來說,並不是不能承受之重。我想,民眾也會完全支持通過這個政府預算。為什麼一個完全在現有人大會議體制內可以表決解決的事,也成了維穩事件?

*作人:沒人解決問題,只有積極維穩。學生家長不簽字承諾放棄追責,就被維穩看管。走到哪裡,都有人跟蹤匯報,被攔截。這對已經承受了巨大痛苦的家長們來說,非常不公。維穩成了一個某個群體受益的產業。


珍珠:我很不理解,十年過去了,很多問題依然是問題,很多問題已經成為橫亙在很多人心頭的一根刺。

*作人:大部分人已經簽字保證不再追究責任,放棄了。

珍珠:那些簽字放棄的人,真的服麼?

*作人:有人即使簽字了,也還在繼續鬧。

珍珠: 我很不明白。政府為什麼把明明是針對個人的貪污指控、民眾和保險公司之間的商業糾葛,統統都攬上身,把這些問題都變成是在挑戰整個體制。十年了,這些問題真的就成了國家體制問題。512地震和豆腐渣劃成等號,和政府掩蓋真相劃成等號,這成了梗在那些死亡學生家長、參與救援的志願者,還有許許多多民眾心頭的一根刺,這種痛楚和憤怒深入骨髓。

*作人:對。是的。

珍珠:我想知道為什麼?這個國家怎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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