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定巴黎、告別體制
作者: 羅 宇

故事連載

更新於︰2016-03-16 Print Friendly and PDF

——選自羅宇著《告別總參謀部》 第二章:幗馨和我 《告別總參謀部》出版發行已半年,五個月來高居 亞洲周刊每週十大暢銷書榜的前三名。網上已有20萬 條媒體介紹與讀者評論。普遍予以肯定,是中共第二代 回憶錄中的佳作。羅宇也接受許多媒體的採訪。

羅宇和狄娜在南歐旅遊

楊尚昆把我從美國騙回來之後,又給我官復原職,「八二工程」繼續,每半年中、美雙方在中國開一次會,在美國開一次會,在中國開會我主持,在美國開會,我缺席(楊尚昆不許我去美國),所有的中國人和美國人都不明白是怎麼回事。我這個人本來就是得理不饒人,誰也不怕,我就直接給楊尚昆寫信,找楊紹京(楊尚昆的大兒子)幫我遞給楊尚昆,又在各種會議上指責這種安排,空軍、科工委,航空部反映也很大,說過去羅處長長駐美國,現在怎麼去美國開會都缺席,出了什麼事?我有理,但官小;他們沒理,但官大。一般官場規律是官小的怕官大的,我又不遵守這一規律,偶爾在楊尚昆處開會,開完會我跟他說:「楊副主席,我占你五分鐘時間。」

他總是說:「以後再說,以後再說。」

楊尚昆知道我要說什麼,他就是不想談,也不想答應我的要求,所以「六四」前這一年多,我和他們之間的關係就搞的很緊張。

也就是在這段時間,幗馨像天女下凡一樣出現在我面前,當我們的話題逐漸進入哲學、歷史、政治、文學、藝術、詩詞等廣泛領域時,我才驟然發現幗馨是那麼心地善良、嫉惡如仇、知識淵博,詩詞造詣,脫俗超凡。而幗馨對佛學和易經的研究,更使我嘆為觀止。過往我們都把這個領域稱為迷信,幗馨就耐心的給我講解,為什麼這不是迷信,而是天文地理,只是因為很少有人能真正掌握這門學問,所以才有那麼多偽科學的東西到處泛濫。

但我實在是凡俗之軀,聽不懂這些高深學問,我憂心忡忡的還是中國的現狀,眼見著鄧小平把中國引向貪污腐化的官僚資本主義,唯一一個不貪的胡耀邦,也被鄧小平趕下台。鄧小平家族帶頭貪,黨、政、軍各路大員緊隨其後,整個形勢不是清官肅貪官,而是貪官肅清官。鄧小平的妹妹鄧先群在總政上班,我們一個大院,休息時散步偶爾也碰到,鄧先群把我當「自己人」,跟我說:「現在,要麼升官,要麼發財。」弄的我目瞪口呆,我們還停留在「為人民服務」階段,人家早已把升官發財當目標了。

1984年,學生打著橫幅:「小平,您好!」

1989年,學生哭喊著罵:「小平,你好狠!」僅僅五年,鄧小平的官僚資本主義已喪盡了良心。

這段時間,我的心情也很沉重,父親走的早,鄧小平、楊尚昆這些人都是看著我們長大的,開始對我們也很照顧,可是眼看著「官商」、「官倒」把黨和國家弄的烏煙瘴氣,剛從毛澤東的專制惡夢中解放出來,眼看著又走入鄧小平的專制惡夢。恰恰此時,幗馨出現在我生命中,她像頭戴光環的聖女,集善良、智慧、美麗於一身,幗馨確實很漂亮,但她吸引我的,確實不是外表,而是智慧和善良。智慧嘛,人一開口,馬上可以感到是智慧還是愚蠢。像李鵬,在電視上和學生對話,一開口就知道李鵬是個蠢材,連我的參謀都說,中國有這麼個總理,真是國人無地自容,善良雖然也是通過感覺傳遞的,但卻不像智慧那麼直接,需要較長的時間才能感到。

這裡,我突然想插一句對胡錦濤的評價。胡是我的學長,大我三年,智商好像也不大夠,奧運,「同一個世界,同一個夢想」,外國記者問他:「你的夢想是什麼?」胡錦濤翻過來、側過去說了一大堆廢話,最後說他的夢想是「小康社會」。中央台直播,笑掉所有人的大牙,起碼發達國家的人和你就不是同一個夢想了。看起來從政治局到中央委員會,沒有誰認真對待「同一個夢想」,堅持一黨專政,如何跟別人有同一個夢想!

幗馨在我生命中出現之後,我有一種「恨相見太晚」的感覺。但我看幗馨,是非常非常遙遠的另一個世界的人,我從來沒想過我們可能在一起。幗馨是一個「外商」,雖然是中國人,但國內從來視香港為「外」,我是一個在總參謀部核心部門工作的正師職軍官,我怎麼可能離婚,然後迎娶一個「外商」?不要說黨、軍隊、國家通不過,就是母親那兒也通不過,所以我也從來沒想過。

只是有一次幗馨請我吃飯,在長城飯店,她突然說了一句:「別人會以為你是我的男朋友。」嚇了我一跳,因為那個時候國內沒有什麼男朋友、女朋友這些事。朱德總司令的一個孫子,就是因為「亂搞男女關係」,竟然被鄧小平給槍斃了。中國人太善忘,也不懂法律,也不懂人權,大家在封建主義潛規則中游泳,跟著鄧小平混,說著一套,想著另一套,做著更是另一套。共產黨當政六十年,自己變壞了,把人民也教壞了。

我是少數沒學壞的人之一,只認道理,不計個人利益,我不同意毛澤東的空想社會主義,更不同意鄧小平的官僚資本主義。中國還是要搞自由資本主義,高薪養廉是可以的,但不能貪污。鄧小平帶頭貪污,所以我跟鄧小平就越行越遠了。

這時,幾乎是唯一的一個清官,已經下台的胡耀邦突然去世,我則在好幾個月前被楊尚昆安排去巴黎參觀航展,出發日定在六月四日,這段故事前面講了,沒講的是,由於去巴黎航展,美國人也去,義大利人也去,我就約了幗馨,準備在巴黎談談殲八二的事情,但我還沒上飛機,天安門廣場軍隊就向學生開了槍,我到了巴黎,歐美就宣佈對中國制裁。

我後來回憶這一段經歷,一切事情發生的巧合,實在不可思議,如果人來安排,沒有人能安排。所以我相信,只有神安排了這一切,哪個神?我第一個想到的就是毛澤東。毛澤東躺在天安門廣場上非常不舒服,他知道我雖然不同意他的空想社會主義,我還是敬他為神的。於是他指點一下江山,輕嘆一聲:唉,讓羅瑞卿的兒子去自由的飛吧。第二個想到的當然就是父親,父親離開我們太匆匆,父親為了節約,甚至不允許我隨他赴德國治病!父親絕對無法想像鄧小平對付幾個學生娃,竟然開出了坦克,父親在天之靈知道我不高興,灑下一滴淚,對我說:兒子,你想走就走吧!總之,在神靈保護之下,我最終跳出了鄧小平、楊尚昆的手心。

在巴黎喬治五世酒店見到幗馨,她定了最好的總統套房,我一進門,她橫眉豎眼地問我:「你贊成開槍嗎?」

我說:「我當然不贊成。」

她緩和下來說:「那你怎麼辦?」

我說:「這身軍裝可怎麼再穿啊。」

她說:「如果你真要離開軍隊,人民集團的大門是向你敞開的。」

我說:「我官雖然不是太大,但要離開也不容易。」

於是我開始給她解釋,在中國沒有「辭職」一說。華國鋒辭職,是鄧小平、胡耀邦逼的,胡耀邦辭職,是鄧小平逼的,這次趙紫陽辭職,也是老人幫逼的。如果沒人逼,我回去就辭職了,那會很奇怪,他們很可能隨便找個理由就把我抓起來,我這番話幗馨聽得似懂非懂。在她看來,愛就是愛,不愛就是不愛,怎麼還這麼複雜! 

我心情很沉重,兩個多星期,電視上天天是人民子弟兵向人民開槍的畫面,滿街掛滿了血淋淋的北京街頭民眾死傷的照片。幗馨看我憂心忡忡,大概想安慰我一下,特意點了一桌晚餐,一隻大龍蝦,我從來沒見過那麼大的龍蝦。但我沒什麼胃口,兩個人商量來商量去,結論是必須軟著陸,不能太感情用事,特別還得照顧母親的處境。我跟幗馨說:「我至少需要三個月,看能不能找到什麼理由自然離開,如真能離開,我當然願意來人民集團工作。」

我們在巴黎道別,幗馨回香港,我回北京。回北京的飛機上幾乎空無一人,我一路上苦思苦想,能找到什麼理由辭職呢?趙紫陽剛辭職,你羅宇就跟著辭職,鄧小平、楊尚昆還能饒了你?飛機落地,我也沒什麼主意,沒想到,又有人來幫忙了,誰呢?就是視我為眼中釘,肉中刺的賀鵬飛和賀平(鄧小平的女婿)。

我第二天去部裡上班,自然要先去報個到。到賀鵬飛辦公室一看,曹剛川(後來當了一陣國防部長,已退休),賀平和幾個處長都在,好像在等我,我剛打完招乎,賀鵬飛和賀平就翻了臉,說:「你逾期不歸,停職檢查。」我雖然毫無思想準備,但我反應很快,我知道沒什麼「逾期不歸」的問題,因為那個時候,哪天走,哪天回,任務批件上是寫明的,機票也不能改。我正愁找不到理由辭職呢,眼前就是千載難逢的機遇,我必須抓住,於是我也立即翻了臉,我當著所有人的面,拍了桌子。

我說:「我逾什麼期?日程是你賀平定的,機票是你賀平買的,我有一點改動嗎!你們兩個是想整人,昏了頭,文件都在這兒,你用不著停我的職,我辭職!」

以後的故事,我在前邊也寫了,總之,我利用大小二賀發難,終於比較順利的辭職,離開了封建專制的政體。九月我離開了總參謀部,算算時間,從巴黎回來也真是三個多月。10月25日我拿到了護照,1990年2月14日(情人節),幗馨與我在深圳叩拜高堂,共偕連理,六月我就到了香港。

但後來每當談起我們什麼時候結婚,幗馨總說的是1989年,我不得不每次都糾正她,我說:「不是89年,是90年,90年是雙春,而且算命先生看你的命,也是90年。」但什麼時候再談起,她仍說是89年,我想,主要是因為「六四」是1989年,印象太深了,沒有「六四」,我們實在沒有任何可能後半生終於走到一起,全靠神靈安排。後來我常跟幗馨說:「原來我是無神論者,經歷了這麼多是是非非,我現在是有神論者了,我相信有神靈在保佑我。」

鄧小平、楊尚昆知道我的一舉一動,鄧小平的女婿和我在一個辦公室,楊尚昆的弟弟楊白冰當時是軍委秘書長,所謂正師職幹部離隊要軍委批,就是楊白冰批,楊白冰批了之後,總參給我開出了介紹信,自己找工作,我和民辦的京西大學校長認識,他聘我掛了一個教授的名,從大學申請了護照。當時形勢很險惡,鄧、楊引而不發,是由於鄧、楊覺得:你羅猛猛反正跳不出我的手心,慢慢再整你。我如果不能趁他們不注意,很快離開,麻煩就會很大。

當時不是誰想申請護照就申請,必須有「理由」,我的最好的理由當然就是小孩在美國,申請赴美探親,但護照拿到了,美國人卻不給我簽證,罪名是「移民傾向」,由於「八二工程」,我跟美國武官很熟,大使也見過,但我一辭官,美國人的臉馬上就冷了。我領教了美國人的冷淡,轉而申請義大利簽證,義大利人卻念舊,義大利武官後來跟我說:「我一看是你申請簽證,馬上辦了。」但是當時實行「出境卡」制度,我申請護照是「赴美」,有了義大利簽證還是走不了!

幗馨和我都很著急,幾經周折,找到了海南省一個赴歐考察團,隨這個團到了義大利,迄今已二十年,我現在是半個中國人,半個歐洲人。這時我記起毛澤東在最困難的時候,長征的路上,「倚天抽寶劍」,把昆侖山裁為三截,一截贈美,一截遺歐,一截還中國。這是毛澤東世界大同思想的表達。但他的思想還停留在甲午中日戰爭,八國聯軍火燒圓明園的時代,毛不可能看到世界大同。今天,我的兒子在美國已生活了二十多年,我也有了孫子,幗馨和我在歐洲也生活了近二十年,媽媽和一眾兄弟姐妹在中國——讓我覺得世界大同真是不遠了。

我辭職兩年多之後,賀平要挾江澤民簽發了一個「主席令」,開除羅宇軍籍、黨籍,消息傳來,我誠心誠意感謝賀平,因為我辭職,知道的人總是有限,主席令一發,全黨、全軍都知道了,而且入了黨史,搞成了一個堂堂正正的冤假錯案。  

賀平搞這個文件時,好心人勸他:人家羅宇走了兩年多了,軍委批件是楊白冰簽的,總參、總政、公安部、北京市看到批件的人不下百人,你現在開除人家軍籍,無法自圓其說,就是日子也對不上。但賀平智商不夠,他聽不懂。江澤民不認識我,賀平逼著他簽主席令,他還是問了一下當時的公安部陶駟駒,陶駟駒是文革後父親當軍委秘書長時公安部李廣祥副部長推薦來的一個秘書,我們當然很熟。

江澤民問陶駟駒:「羅瑞卿的兒子出國是怎麼一回事?」

陶駟駒答:「羅宇出國手續是全的,軍委批件批准復員。我也看到了,至於後來裝備部為什麼不按程式給羅宇辦復員手續,我就不知道了。」

江澤民肯定是聽懂了陶駟駒的話,江澤民知道,鄧小平的三女婿賀平是假公濟私(公報私仇),冤枉羅瑞卿的二兒子羅宇,再造一個冤假錯案,拉江澤民下水,但是羅瑞卿已去世十多年,鄧小平則掌握著江澤民的生殺大權,正是鄧小平所謂南巡,到處放話「誰不改革誰下台。」矛頭直指江澤民的時候,江澤民當然要拍鄧家的人馬屁,所以毫不猶豫的簽了違憲的牛頭不對馬嘴的「主席令」,於是我就第二次榮登中國共產黨冤假錯案排行榜。

楊尚昆知道我已經出國後,就對陶駟駒講:「羅宇如果回來,就不要再走了。」他們這些人從來不考慮法律、人權這些事,想怎麼幹怎麼幹,合不合法無所謂,這些故事,都是陶駟駒退休後,鄧、楊也駕鶴西去了,陶駟駒才敢悄悄的說給媽媽聽。到2003年,媽媽給江澤民寫封信,問江澤民:我這個兒子怎麼啦!江澤民也不知是怎麼想的,具體怎麼批的我也不知道。

總之,總參謀部、總裝備部派人來家裡看媽媽,說江澤民主席批了,把羅宇的戶口安在你這兒,檔案放在派出所,並發給我一張公民證。他們以為我可能會謝恩了,我則給當時的國防部長曹剛川(我離開裝備部時曹是裝備部副部長,所以我們很熟。)寫了一封信轉江澤民,信中我說:你開除我軍籍、黨籍,是冤假錯案,必須平反。總參謀部扣壓我的檔案十幾年,必須賠償。從此,再無下文!到江澤民下了臺,又托人找新任胡錦濤,胡辦傳過話來:「這是前任辦的事了,我們不好插手。」此胡(錦濤)非彼胡(耀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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