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錄片《穹頂之下》解說詞全文
作者: 柴 靜

專題

更新於︰2015-03-20 Print Friendly and PDF

 

柴靜:這是2013年1月份北京的PM2.5曲線,一個月裡頭25天霧霾,我當時在北京,當我這一年裡反復看這條曲線的時候,想回憶當時有什麼印象,什麼感覺,但是記不起來了,那時候大家都說,好像這場霧霾是偶然的氣象原因導致的,就沒當回事,那個月裡頭我還去了四個地方出差,陝西、河南、江西、浙江,回頭看視頻裡的天空,當時的中國正被捲入一場覆蓋了25個省 市和6億人的大霧霾,但我置身其中,渾然不覺,只有我的嗓子 有印象。

在西安那天晚上就咳得睡不著覺,我就切了一隻檸檬放在枕頭邊上,回到北京之後,我知道我懷孕了,這是我第一次見到她的樣子,那時候我就覺得她應該是個小女孩,因為我覺得那是像個童話,聽到她的心跳的那一瞬間,我覺得對她沒有任何別的期望了,健康就好,但是,她被診斷為(患有)良性腫瘤,在出生之後就要接受手術,做麻醉之前,醫生對我說,她這麼小的年紀做全身麻醉,是有可能醒不過來的,你要有個心理上的準備,我還沒有來得及抱她一下,她就被抱走了。

後來護士在我手裡放了這只小熊,那是用來安慰小孩的,她用來安慰我,我再見到我女兒的時候,她還在昏迷,醫生對我說,手術很成功,但有一件事情你要原諒我,他說她太胖了,所以剛才麻醉的時候我們紮了很多針眼才找到靜脈。

我就拿著那個滿是針眼的小手,放在我臉上,叫她的名字,直到她睜開眼睛看了我一眼,我是一個非常幸運的人,後來我辭職,陪伴她,照顧她,只要一家人在一起平安就好,健康就好,但是,回家的路上,我就已經開始感到害怕了,全是煙薰火燎的味,我就拿一個手絹捂在她鼻子上,這樣做很蠢,因為她會掙扎,就會呼吸得更多,以前我從來沒有對污染感到過害怕,去哪我都沒戴過口罩,現在有個聲明抱在你懷裡,她呼吸、她吃,她喝,都要由你來負責,你才會感到害怕。

(2013年底)那場霧霾持續了差不多兩個月,它讓我意識到這件事情不是偶然發生,也不可能很快過去了,它就是十年前我在山西生活的時候,我看到的天空。


●柴靜,1976 年元旦出生山西,19 歲主持電台節目,22 歲中國
傳媒大學進修,並在湖南電視台任主持,2001 年任CCTV 節
目主持。2003 年任《新聞調查》記者,2014 年從央視離職。

柴靜:是每天都這樣呢還是?

市民:每天,每年都是這樣,連著三年 了,不是說一天兩天。

像那些苯並芘它是強致癌物,時間長了以 後在人體體內就富集,富集到一定的程度就產生了致癌的風險了。

柴靜:局長,你覺得這還是河嗎?

局長:不是河水是污水,這個有監測數 據,年均下來苯並芘超標是290多倍。

市民:那不是樹也都死了,那兩顆大樹全 在裂縫上。

柴靜:你見過真正的星星嗎?

王慧卿:沒有。

柴靜:你見過藍顏色的天嗎?

王慧卿:見過藍一點的。

柴靜:你見過白雲嗎?

王慧卿:沒有。

柴靜:2004年我採訪這個6歲的小女孩的時 候,無論如何我都沒想到,她所說的就是我女兒可能會面臨的一個世界,這是2014年整整一年的北京,只有空氣優和良的時候,我才能帶她出門,但是這樣的天能有多少呢?

污染天數175天,這意味著一年當中有一半的時間,我不得不把她像囚徒一樣,關在家裡面,十年前那個環 保局長對我說了一句話,孝義是山西的縮影,山西是中國的縮影,短短十年,我眼睜睜地看著它成為現實。

以前我看過一個電視劇叫《穹頂之下》,它說的是一個小鎮上被突然天外飛來一個穹頂,扣在底下,與世隔絕,不能出來,但有一天我發現我們就生活在這樣的現實裡,有的時候早上醒來我會看到女兒站在陽臺前面用手拍著玻璃,用這個方式告訴我她想出去,她總有一天會問我,媽媽為什麼你要把我關起來,外面到底是什麼?它會傷害我嗎?這一年當中我做的所有的事情,就是為了回答,將來她會問我的問題,霧霾是什麼?它從哪兒來?我們怎麼辦?

霧霾是什麼呢?我有時候會把燈關掉,我想看一看我知道PM2.5就存在這當中,它們是一些空氣動力學直徑小於2.5微米的顆粒,所以它們才能折射大量的可見光,留給我們一個能見度很低的時間,但是我看不見它,因為肉眼能看到的顆粒物,最小的也是它的20倍,換句話說,這是一個看不見敵人的戰爭。

只有一個辦法,我能把它拽在眼前,就是這個,這是一個PM2.5的採樣儀,我可以把一個非常乾淨的採樣膜放在裡面,然後我就背著這個儀器24小時。

這是那個採樣膜最初的樣子,對嗎?24小時之後,它是這樣的,如果我不對自己跟孩子加以保護的話,所有的東西都會呼吸進去,它有多少呢?305.91微克每立方米,誰也聽不懂這個數字對嗎?我們只能比較它,這是世界衛生組織的標準,這個是美國的,這個是歐洲,這個是中國,那麼我們在當天呼吸進去的是多少呢?幾乎是中國標準值的五倍,但這只是一個聽上去有一點聳動的數字而已,我很想知道那個採樣膜的裡面,到底是什 麼物質?

我就請北大邱興華博士給我做了一個測試,他分析出來的結果是這樣,當中有15種致癌物,其中世界上最強的致癌物(之一)苯並芘,它是國家標準值的多少倍呢?14倍。

我不太相信這個數字,因為你記得嗎?剛才那個片子裡面,當我站在孝義,四五個焦化廠中間的時候,我呼吸的苯並芘才超標9倍,現在我在一個國際大都市的中心,舉目四望我根本看不見工廠跟煙筒,我怎麼可能超標14倍呢?邱博士自己也懷疑了,他說不太可能這麼高吧,我再算一次。

第二天他給我打了一個電話說,沒錯就是14倍,大量的樣本顯示,有很多人比你更高,超標20倍,所有這樣致癌物都附著在就你剛才看到的那個黑色的採樣膜的表面,這種叫做黑碳的物質上,它非常小,只有0.2微米,但是它是一個鎖鏈的結構,所以如果它打開的話,兩克黑碳能有多大?能有整個籃球場那麼大,所以它可以吸附很多的致癌物和重金屬,在中國這樣的黑 碳有多少呢?這是2009年NASA(美國航空航天局)做的一個測算。

那個紫得發白發亮的地方是中國,(黑碳)它像幽靈一樣在我們的上空飄蕩,所以我就去找了北大,我知道他們有一個實驗室,我說能不能當一個志願者,你把我放在一個高濃度的實驗艙裡面,測試一下我的身體反應,這樣我可以告訴大家,他猶豫了一下對我說,不好意思,這個實驗沒法做,我說為什麼?他說因為你知道每一個實驗,都需要一個倫理安全值,這個安全值要保證受試者不能受到太大的傷害,但如果我設定這個值的話,外面大氣比裡面實驗艙的空氣(污染)濃度還要高。

換一句話說,就是我們每個人,都生活在一個終生暴露的實驗艙裡,它的結果會是怎麼樣的?北大換了一種實驗方式,他們就直接測試,人們在日常生活中身體的反應,長達一年,我自己也參與和體驗了這個實驗,這是我得到的結果,我自己有呼吸道炎症,是易感人群。

細顆粒物會影響呼吸系統增加氣道炎性反應,還會增加進一步影響心血管系統,超細顆粒物升高跟心臟供血能力降低有關係,這段話我念都念不通,因為我不明白是什麼意思,所以在科學家的幫助下,我們把它做成了一個動畫。

解說:我是PM2.5,我的弟兄很多,多環芳烴、各類重金屬,每一個都帶著利器,在攻擊人類的闖關遊戲裡,我很少失手,第一關,鼻孔,鼻毛和鼻涕能擋住外來異物,90%直徑大於10微米的顆粒物,都在這裡陣亡,但擋不住我。

第二關,咽喉,上呼吸道纖毛一秒鐘煽動20次,但我身體輕盈,氣管平滑肌受到刺激收縮,試圖阻擋我,這是自取其辱。

第三關,下呼吸道,這裡有像倒長的大樹 一樣,密佈的支持管是我們最好的滑雪道。

我們一路跟白細胞、淋巴細胞等交手混戰,人類因此引發各類炎症,我們的大部隊最終到達樹杈盡頭的肺泡,人類的肺泡有3億多個,我們一旦擋住肺泡,人類就喘不過氣,但這裡有我們最可怕的敵人巨噬細胞,它們專 門吞噬異物,號稱體內清道夫,這是一場惡戰。

但我們人多,而且有難以分解的內核,加上重金屬的毒素,巨噬細胞很難消化,容易細胞器破裂而死,人類的免疫力就是這樣下降的。

我們還有一組刀鋒戰士粒徑小於0.5微米,可以穿過肺泡膜植入入血,沿途損傷血管內膜,讓人血管變窄,血壓升高,引發血栓,我們甚至可以通過肺循環來到人類的核心中樞,向你們的心臟發起總攻,造成心肌缺血、損傷、心律紊亂,引發心梗。

顫抖吧,人類,你們的每一口呼吸,我都在。

柴靜:這個是中科院給我們提供的測算,這個複雜的圖表顯示的是,當PM2.5的值升高的時候,人群的死亡率是隨之上升的,這個趨勢的測算很多科研機構都做過,我看到中國的前衛生部部長,陳竺的測算結果是,在中國每年因為大氣污染,過早死亡的人數是五十萬人,在這場跟人類的戰爭當中,我們最脆弱和最容易受到傷害的就是我們的孩子和我們的父母,這些小孩大都才兩個多月大,還沒有出過門,但是已經得了肺炎,他們在接受霧化治療,那麼他們的父母讓我拍下他們,懷疑是重霧霾期間因為沒有防護導致的,但醫生跟他們說,我只能給你診斷為不明原因肺炎,因為我們還沒 有,目前的流行病學調查。

但我可以告訴你的資料是這樣的,在2013年1月份,重霧霾期間的時候,我們整個國家有二十七個城市,都出現了急診人數的爆發性增長。

有的時候我們社區的媽媽們,會聊起這件事情,有一個媽媽就問我說,可是他該怎麼辦呢?要不要把小孩儘快地送到霧霾天裡面去,讓他們鍛煉鍛煉,適應適應,說是不是不能讓孩子輸在起跑線上,曾經空氣污染嚴重地區洛杉磯的一位元預防醫學專家告訴我們到底把小孩暴露在高濃度的空 氣裡面能不能夠產生適應性。

Edward Lawrence Avol:我不認為有任何資訊表明,讓孩子多暴露在空氣污染中,能幫助他們產生「適應性」,如果讓他們暴露在污染中的第一天,他們受到一部分功能損傷,他們暴露的第二天,他們的損傷,沒有第一天那麼多,但這不是因為他們有了「適應性」,而是他們已經失去了這部分功能,損害已經發生,目前世界各國的研究表明,在更乾淨的地方長大的孩子的肺生長制度比污染地區長大的孩子要快,年幼時發育不全的肺功能,很可能導致成長後的肺部疾病,所以,在孩 子還在發育生長的時候,對空氣品質做點什麼,你可以讓他的人生因此改變。

柴靜:這是我們家樓下,前兩天霧霾嚴重的時候我拍的,當天AQ(空氣品質指數)已經超過了五百,嚴重污染,可是,我樓下這個小學孩子們還在打球、跑步、玩耍,在運動的時候,人們的呼吸量會增加五到十倍,然後我看著他們,我意識到說,我不可能一直保護我的孩子,總有一天她要到社會當中去,呼吸是沒有辦法選擇,也沒有辦法逃避的, 你的每一口呼吸它都在。

一個成年人像我們這樣的人,每天要呼吸大概兩萬五千次,天長日久,日積月累,這些東西在我們的肺裡面會是什麼樣子,我們非常感謝在北京腫瘤醫院,有一位患者和醫生同意我們拍攝記錄了這一場手術,她是一個早期的肺癌患者,她是一位女性,五十多歲,在醫院的財務室工作,她 跟家人都沒有吸煙史。

醫生:這些黑色每個人都要吸進去,咱們也一樣。

記者:這個人抽煙嗎?

醫生:這個人不抽煙,但是她是X市的,是你們老家的,空氣,空氣品質不怎麼好,對,不乾淨,所以這(可能)是大氣裡面的 東西,人類只有肺的淋巴結是黑的,就是因為人的肺吸了很多粉塵,淋巴系統是人的免疫功能,免疫功能就是防疫功能。

記者:當這個黑色的物質在上面沉積之 後,影響它對癌細胞的阻攔嗎?

醫生:所以是不是已經把它的免疫功能已 經鍛煉得疲勞了,所以你看今年的世界衛生組織WHO呢,已經 把肺的慢性疾病劃為肺癌的高危因素之一。

柴靜:讓我們非常安慰的是這場手術很成功,所以患者在腫瘤摘除之後,基本可以康復,醫生就把這個黑色的淋巴結,這下來之後拿給她的家人看,那家人問,那您能告訴我,到底我愛人為什麼會得腫瘤?他說我只能根據我的臨床的經驗和推斷告訴你,我懷疑是空氣污染,世衛組織告訴 我,顆粒物是被列為人類的一級致癌物。

我聽他說的時候我有一個疑問,如果是肺 癌的話,肺癌應該有一個潛伏期,它起碼應該在十年左右,可是霧霾我們這兩年才聽說,對嗎?

那怎麼會這麼快就能夠導致肺癌呢?我就 向NASA(美國國家航空航天局)提出了一個申請,能不能你 們把這十年來,華北上空的衛星圖片發給我,這是我收到的,2012年北京的上空,2011年12月的北京,2010年華北上空,2009年華北上空,再看看十年前,2005年的華北,可是我不能相信,因為我就在華北天空下生活,這十年來我怎麼沒有覺察到霧霾的 存在。

我就去找了我們國家奧運空氣品質保障小 組的組長唐孝炎院士,她給了我這條曲線,這是2004年,十 一年前,那時候我們還沒有PM2.5的檢測,但我們有PM10,她說根據當時的估算,那個時候在污染期的話,PM2.5可以達到三百到四百,屬於今天的嚴重污染,我問她我說,難道我失明了嗎?2004年我在北京。

她說你看看這張照片吧,那是什麼?我說 那應該是霾吧,那我怎麼不知道呢?她說你再查一下,當天新聞報導的標題,首都機場因霧出現近年最嚴重的航班延誤,那個時候我們一直認為那是霧,我們一直把它叫做霧,所以看到這張照片,作為曾經的記者,我的內心是有自責的,因為那些年裡面我一直認為自己是在報導各類的污染事件,但是我一直認為,好像我聽到礦山的炮響才叫污染,我看到工廠的煙筒才叫污染,我從來沒有想到過我們生活在都市中心的人,我們每天看到的天空,那就是污染,我那個時候已經不再是記者了, 我早就是當事人。

但我還有一個疑問,如果是那樣的話,我小的時候家家戶戶都在燒煤油爐子,對嗎?我們每天晚上都在嗆人的味裡睡著再醒來,我怎麼沒有聽到那時候很多人得肺癌 呢?

一直這個問題,到我認識了我們國家從事這個研究三十多年的何興舟教授,他才給了我一本資料,我國二十六城市,大氣污染與居民死亡情況調查,1976到1981,為了讓大家看清楚,我把它的結論打在螢幕上,很簡單,那個時候的大氣污染,已經跟居民的肺癌死亡率分佈一致,那個時候的大氣污染就是煤煙性污染。只不過這份材料在當年一直是內部資料。

解說:人們在當年並不是沒有聞到嗆人的味道,但煤碳帶來的溫暖和能量,在當時更重要,1980年前後,北京市內有三千七百家工廠,對一個充滿發展渴望的農業大國來說煙筒,被認為是進步的標誌。

電影《鋼的琴》:在有的人的眼裡,它就 是兩根煙筒,在有的人眼裡,它是回家的座標。

解說:我們對污染遠遠缺少經驗,認識和控制技術,主要污染物沒有制定標準,燃煤量雖然遠不如今天,但排汙量巨大,從科研機構的PM2.5站點數據來看,2006年年均PM2.5濃度要高於今天。

就在這一年,中國提出節能減排,設立二氧化硫等重要排放標準,此後,主要大氣污染物開始整體下降,但是對能見度能夠產生影響的細顆粒物增加了,極端重度汙 染天數增加了,人們對於污染感受強烈。

經濟發展給中國人帶來壽命的增長和更多疾病康復的機會,但是,空氣污染的風險得到凸顯,過去30年來,我國的肺癌死亡率上升了465%,雖然吸煙和老齡化,仍然是這個數字的主要因素,但細顆粒物明確的致癌風險,越來越得到重視,2012年,PM2.5被列入監測範圍,國家《大氣污染防治行動計畫》實施,隨著收入增加,資訊透明,人們對環境的期待越來越高。

柴靜:一個人,別說人了,一個活物應該怎麼活著地春天來的時候門開著,風進來,花香進來,顏色進來,有的時候你碰到雨或者碰到霧的時候,你會忍不住想要往肺裡面深深地呼吸一口氣,能感覺到那個碎雨的那個味道,又凜冽,又清新,秋天的時候你會想跟你喜歡的人一起,就一個下午什麼都不幹,懶洋洋的曬一會兒太陽,到了冬天,你跟孩子一塊出門,雪花飄下來她伸著舌頭去接的時候,你會教給她 什麼是自然和生命的微妙,但現在呢。

這一年每天醒來,我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先看一下手機上的空氣品質指數,用它來安排我一天的生活,我就靠盼著一點西北風過日子,我戴著口罩逛街,我戴著口罩購物,我戴著口罩去跟朋友見面,我用膠條把我們家門窗,每個縫都給它粘上,帶著孩子出門打疫苗的時候,她沖我笑 我都會感到害怕。

說實話我不是多怕死,我是不想這麼活,所以每次碰到有人問我說,你到底要幹嘛做這件事情,我只好簡單地告訴他,這是我跟霧霾之間的一場私人恩怨。

我要知道它從哪兒來,我要弄明白這一切是怎麼回事,我把採樣膜放在科學家的電子顯微鏡底下,我就看到它的樣子,它不是我想像中的一顆一顆一模一樣的小米,它是各種各樣的東西混合在一起,這個混合會增加它的毒性,還會讓它迅速變得更多更大,他們之間可以發生化學反應。

中科院告訴我它的來源是什麼?燃煤、燃油、生物質燃燒,工業、養殖、化肥、揚塵,絕大部分都跟人類的活動有關係,如果你對它加以歸納的話,你會發現它的大 部分從哪兒來,這就是結論。

中國的PM2.5,百分之六十來自於燃煤和燃油,也就是化石能源的燃燒。

解說:PM2.5早在人類出現之前就已經存在,火山噴發和森林大火中就有大量的細顆粒物,從鑽木取火學會能源開始,人類活動就在製造PM2.5,煤碳的大規模使用,曾經給英國和德國帶來過嚴重的大煙霧,而石油時代到來之後,燃油給美國、日本帶來過大氣污染的沉重後果,此時此刻,世界上還有很多處於工業化進程中的發展中國家,像印度,伊朗、巴基斯坦、阿富汗正飽受化石能源燃燒的污染困擾,而中國作為世界上發展最快的發展中國家,體量巨大,導致兩種能源的燃燒強度都很大。

柴靜:這種燃燒的強度有多大呢?我們可 以來看看,在2014年這個數值可以代表全球化石能源的燃燒 強度,你可以看看中國有多亮,那個燒得發紅發亮發白的地方,就是我們國家。

從圖示來看的話,它比歐洲高出三到四 倍,我們燒了這麼多化石能源,而最讓我感到意外的是,煤和油的污染物之間可以發生大規模的化學反應。

王躍思:我們燃煤的污染沒解決,汽車的 污染疊加進來了。

郝吉明:中國現在這個污染基本上是這兩 種污染的疊加。

唐孝炎:多種多樣的物質在大氣裡進行各 種各樣的反應。

王躍思:空氣靜穩條件(增加),污染物 還是這麼多,但是不巧的是,這些污染物沒擴散,它們之間反應了,這就是二次粒子。

複合污染、吸附、粘連、碰撞,合併,都混在一起了,我們不可能改變自然條件,我們只能改變我們自己,這個自己的辦法,就是源頭減排。

柴靜:全世界都要燒煤和油對嗎?我們的煤怎麼了?你們知道中國燒了多少煤嗎?2013年的時候我們已經是三十六億噸了,但你知道全世界其他國家燒了多少煤嗎?我們比全世界所有其他國家加起來燒的煤還要多,上一個達到過這樣消費量的是1860年的英國,但在這之後,他們為此 付出了沉重的代價。

解說:在南威爾士被廢棄的礦坑深處,埋藏著英國工業時代的心臟,它曾經驅動過一個世界上最強大的帝國,也給這個國家帶來一場,可怕的黑色災難。

這四根煙筒103米高,他們是英國工業時代巔峰時期的象徵,巴特西火電站,1930年代它建成的時候,它每個星期大概要燒掉一萬噸煤來維持倫敦五分之一的電力,倫敦幾乎可以說是吃煤為生,從火車、輪船、鐵、鋼、日用品,整個倫敦就像是有上百萬座微型的火山,正在噴發,因為燒的是大量的劣質煤碳,而且是低空排放,家庭壁爐的煙囪,帶來的污染,是工業的兩倍。

在漫長的歲月裡面,倫敦已經被煤煙浸透 了,人們戴著口罩上學,戴著口罩購物,戴著口罩遛狗,戴著口罩親吻。

災難來的那天,是1952年的12月5號,冷空氣橫跨了英吉利海峽,覆蓋了整個泰晤士河的河谷,把煤煙控制在了雲層之下,辦法 擴散。

視頻片段:毒霧正在逼近,市民感覺呼吸 都變得困難。

解說:人們走在大街上沒有辦法看到自己的腳,甚至要靠盲人來領自己回家,交通警察用大燈照著自己,免得被車撞倒,全倫敦,一片死寂,你只能看到救護車,因為他們要運送那些生命垂危的人,但是他們走在街上只能靠前面有人拿著火把來為他們照明。

前前後後,在這場大煙霧中死去的有一萬兩千人,死者的肺部組織切片,經過檢驗被確認他們似於長期吸入燒煤產生的黑炭和短時間內吸入的高濃度的含有重金屬的 顆粒物。

清潔空氣聯盟的測算顯示,倫敦當時空氣污染的程度可能遠超中國當下,雖然當時並沒有PM2.5的檢測,但是大煙霧事件發生時,二氧化硫的濃度超過世界衛生組織標準的190倍,比中國PM2.5超標的倍數 高出一個量級。

柴靜:所以在1960年代在這個大煙霧事件發生完之後,其他的國家,紛紛開始減少和控制自己的煤碳用量,但當時恰逢中國,改革開放的開始,這個已經封閉了多年和落後了多年的國家,迫切地需要一種巨大的能量能讓自己起飛,它的選擇是煤碳,這是它增長的曲線。


●中國環保部長陳吉寧。致電柴靜,
祝賀紀錄片成功。

能跟隨我們其後的是現在的印度,印度很快會成為世界上第二大煤碳消費的國家,而且印度的工業現在對重要的污染物的排放,還沒有規定的標準,印度也是世界上 空氣污染非常嚴重的一個國家。

那中國這麼多煤用在了哪兒呢?2013年的這三十六億噸我們可以看一下,它其中三億八千萬噸燒在了京津冀,而在三億八千萬噸當中,有三個億燒在河北,我覺得很意外,因為我一直覺得是我們山西人才燒煤,河北什麼時候燒成這樣了,清華的郝吉明院 士告訴我說,你聽每聽說過,全世界鋼鐵產量排名。

他說是,中國第一,河北第二,唐山第三,美國第四,還補了一句說,唐山瞞報的產量第五,用煤多,工業多,不一定代表污染吧,別的國家業用鋼啊,他說你去一趟唐山看看就知道了,所以去年的十月份,我就跟環保部的華北督察中心,一起帶著無人機去唐山,想去巡航一次。

張大為:那有一股煙看見了麼,現在是霧 霾太大不清楚。

柴靜:現在這天氣,都看不太清。

張大為:那個看著點後面,有沒有人過 來。

柴靜:現在聞到這個特別嗆的二氧化硫的 味,應該就是煙塵。

張大為:現在我們可以看,從邊上漏出來 的煙塵非常的多,這些煙的話,都通過無組織排放,最後都排放到大氣。

柴靜:除塵罩怎麼不開啊。

員工:開著呢。

柴靜:開著那怎麼這麼大煙塵呢。

員工:開著呢,往上吸呢麼。

張大為:我靠,下面是什麼你看,我下去 確認。

柴靜:這絕對是職業生涯中最驚險的一 幕,天哪,太嚇人了。

張大為:停停停停停。

柴靜:掉下去人了。

當時掉下去的就是環保部華北督察中心這個巡視員張大為,我們當時都嚇壞了,就因為這個工廠裡頭,夜裡頭沒有燈,也沒有任何警示,這兒有一個差不多三米深的坑,裡面都是鋼筋跟水泥,大為想下去看一看,到底這個地方有沒有排汙,結果就掉下去了。

幸好沒有受太大的傷,然後我們就把他連夜送到醫院,又送回北京,但最讓我意外的是,花了這麼大的代價,這麼多堅信,我們也明明拍到這些排汙的證據了,最終 這個企業沒有受任何處罰,我問大為為什麼?他說你去問問我的領導吧。

熊躍輝:有百分制六十以上的鋼鐵企業,沒有任何審批手續,環評法甩在一邊不用,就是一直通知停止審批,不管你合法的,不合法的都停止審批,真正的破罐子破摔的就是黑戶,監管部門都不想去觸及這一塊,關的了嗎?你取締的了嗎?

柴靜:怎麼關不了呢?

熊躍輝:你開玩笑,一千萬噸鋼是多少人 就業,十萬人就業,河北的鋼鐵是到了什麼程度?已經到了你取締不了的程度。

柴靜:一個地方有大量的工業重工業,布局集中,消耗大量的煤,而且還沒有辦法很好地控制污染,同時還無法取締和關停會是什麼結果?我有一個好朋友叫老郝,也是我當年《新聞調查》的同事,十年前是她跟我一塊去山西拍的污染,她知道我們家是臨汾的,有時候會發張照片調侃我,說聽說你們家現在是全球污染城市之首。

我也無可奈何,然後十年之後,我就把這張照片發還給了她,再看清楚點,為我市推出全國七十四個城市空氣品質排名倒數第一而喝采,這是他們家河北的標語,很 遺憾的是這個城市(三個月後)又反彈回了第一名。

但這種玩笑真的,是讓人心酸,而且對於一個居住在北京的人來講,只要偏南風一吹,從河北來的污染物會這樣過來,空氣是沒有牆的,什麼叫同呼吸共命運,這就 是。

我還有一個朋友叫老范,她是江蘇人,以前我跟老郝兩個人爭論敝省還是貴省更污染的時候,她就在旁邊說,哎呀我們南方人真的不知道什麼叫污染。

現在她們滑動也淪陷了,但她很奇怪,她說,不可能吧,我們滑動至少跟煤應該沒有關係,因為我從小到大都沒見過煤,對,我給她看這張圖,這是你們家(附近)的鋼鐵廠,這是你們家(附近)電場,這是你們家附近的水泥廠,在你們江蘇,每三十公里就有一個電場,而且這些企業現 在排放的情況怎麼樣呢?


●柴靜 19 歲出道,已有 20 年新聞記者、主播的豐富體制內經驗。
人脈廣泛,形象文弱有正義感——是片子成功的要素。

在這我們就能看到,此時此刻,它們的排放,紅色的全部是超標企業,稍放一點你就能看到,在滑動整個地區到底有多少在超標排放,而被夾在中間的上海,它自己燒的煤也不少,它是單位燃煤量最高的國際性大都市,每一平方米的土地上要燒掉十公斤煤碳,我們的煤越燒越多會是一個什麼後果?有一個我從來沒想過的問題,就是好煤會燒得越來越少,對嗎?

那我們怎麼辦?那麼劣質的煤碳就會越來 越多,劣質到什麼程度?這是我們常見的煤,這個呢,這是煤嗎?我最初認為這肯定不是煤,這是木頭吧,因為還看到紋路,包括上面的化石,但是洗煤協會的人告訴我,這就是煤,它叫褐煤,是全世界最年輕的煤,年輕到了它的煤化程度特別低,一燒的時候將近有一半會變成黑灰全都飄在空中,那這樣的褐煤我們用了多少呢?

這是這些年來,我們生產它的曲線,它造成的後果是這樣,2013年10月21日,第一天供暖的哈爾濱,它的霧霾保鏢PM2.5在一千以上,當天的哈爾濱人們是這樣生活的,我問過哈爾濱環保局,我說聽說你們那兩天車開出去,公共汽車都開丟了,他苦笑了一聲說,別說公共汽車,連我 們局長都丟了。

說他那天到現場去檢查工作,沒一個人認 出他,因為霧霾太大,哈爾濱的霧霾就是因為他們燒了兩千多萬噸的褐煤加上在2013年的時候,全國幾十萬台這樣的小鍋爐,沒有任何標準,也沒有任何監管,就這麼一燒,就這麼一排,就這麼一放,你在高空往下俯瞰的時候,一千兩百萬人,就像是被水泥砌在了底下,煤本身並不一定意味著髒,德國也用褐煤,但是德國人會把它們清潔,把它們進行提質,煤是可以弄乾淨的,英國人是百分九十五以上都給它洗乾淨。

那麼在中國我們洗了多少呢?我們才洗了不到一半的煤,剩下的另外一半當中基本上有幾億噸是沒有任何用,而且又污染又浪費的叫灰分的東西,我們就這麼把它拉著,用汽車拉,用火車拉,滿世界地跑,再放到煤爐子把它燒出來,毫無作用。

造成的結果是這樣,很多這樣的煤是被我們普通的居民給燒掉了,即使在中國城市裡面,我們現在都有四分之一的人是在燒散煤,他們燒的量不算大,只有百分之二十,但是這百分之二十排放出來的二氧化硫,跟所有的大電廠加起來一樣多就這麼厲害。

最要命的是,它的毒性還非常大,在北 京,冬天PM2.5的毒性遠遠大於夏天,光致癌物的含量就是夏天的二十五倍,它為什麼會這麼高?就是因為散燒煤碳是主要原因之一,它的致癌物的排放因數是非常高的,中國人幾十 年來早就已經在承受這種散燒煤碳帶來的痛苦。

在雲南的宣威,有一個叫虎頭鎮的地方, (散煤燃燒導致它)是全世界肺癌最高發的地區之一。

這是一個肺癌晚期的病人,他在咳血,但是他已經沒有力氣去驅趕蒼蠅了,所以他就請別人在他的身上放了一張粘蒼蠅的紙,這是這個老人和這些年他身邊,被肺癌 剝奪走生命的人。

而有的家庭已經空無一人,我們總是聽到一種聲音說,中國還是發展中國家,跟我們談環保太奢侈了,但往往受污染最嚴重的就是最窮的人,他們最容易受到傷害,他們最需要發出聲音,他們最需要得到幫助,這些年來,我們的煤消耗大,結果是越來越劣質,還缺乏清潔,排放也缺乏控 制,它造成的結果就是這個。

在中國,煤碳消耗量越多的地方,它的PM2.5的濃度幾乎也就是越高。

李俊峰:我就說把煤弄乾淨最簡單的辦法,我們要降到20(億噸)以下,我們的天一定是藍的,我們做不到這一點我們的煤能不能集中去燃燒去,把散煤將下來集中去發電去,我們即使再退一步,這一步你也做不到,我們把 散燒的煤洗乾淨行不行。

柴靜:如果這個煤能夠洗乾淨的話,現在 排放。

李俊峰:至少減少一半,我們現在的改變 就兩條,必須把煤給降下來,或者把煤弄乾淨。

王躍思:如果我們目前的環保設施(和法 律),就目前全100%都到位了,我們的塵排放跟二氧化硫排 放,應該比現在低60%,我們的氮氧化物排放應該低35%,咱們中國的污染治理,第一得靠管理,第二還得靠管理,第三還得靠管理,習總說,法律的 尊嚴在於執行。

柴靜:中國用三十年的時間走完別人一百 年走過的工業化的道路,所以我們煤的污染之上,還要再附加油的污染,那麼我們的油怎麼了,我們的油大部分燒在車上, 我們的車在十年之間增加了將近一個億,光北京2010年一年 我們增加的車是多少呢?八十萬。

八十萬是什麼概念?就是把所有這些車頭和尾這樣連起來,可以從北京排到深圳,然後再從深圳排回來,這是一年增加,造成的結果就是這樣,北京本地的污染源當中,最大的就來自機動車,還有一個城市出乎我的意料,某城市一年的霧霾日達到兩百天以上。

你可以猜一下這是哪個城市,哪個?再看一次,青海,青島,杭州,說實話我跟你一樣吃驚,是因為我一直以為這叫山色空蒙雨亦奇,後來我就打電話問,杭州市環保局,他說是,因為它是全國人均機動車保有量最大的城市,平均兩個人一輛車。

所以它的機動車污染要占到接近百分之四十,那車多就污染嗎?大家經常聽到的一個問題是,東京不是比北京車多麼?我們怎麼沒有看到這麼嚴重的污染呢?北京市交通委給我的解釋是這樣的,東京百分之九十以上的人,在坐軌道交通,他們只有不到百分之六的人在開車,北京有多少呢?北京百分之三十四的人開車,而且是在中心城區,基本這麼堵著,一堵的時候一怠速,排放是兩倍以上,一剎車重金屬的排放會更多,所以在北京每天高峰期的時候,六環以內每個小時的PM2.5排放量是多少?一噸。

北京人在五公里以內開車的有多少?將近一半,而且我們當中有百分之十二的人是在兩公里內開,我們有百分之七的人是在一公里以內開,一公里是什麼概念?出門可能去趟超市,去趟菜市場的概念,難道就我們愛開車,也許有一小部分人是這樣,但不會這麼多人都沒有理性吧。

我們家有輛車,但有寶寶之後我們的約定是,除了老人、小孩、機場、醫院,我們基本不開,我先生每天要上班,然後他就騎自行車,騎自行車在我們家樓下是這樣 騎的,只能這麼騎,為什麼呢?

這是我們的自行車道,它基本上天天就被 車這麼壓著,北京五百多萬輛車,只有一半是有停車位的,但沒有一輛停在半空中所以它就壓在自行車道上,壓在人行道 上,就這麼開。

當然全世界人性都差不多,不管的時候都這樣,我們看看倫敦,當年好像也這麼停的,後來倫敦就裝了這個計時收費器,然後是這麼停的,後來倫敦又提高了自己的停車費和擁堵費,然後車是這麼停的,前兩天聽說深圳也這樣了,說收了高額的停飛費,然後深圳的同志們是這樣停的。

五十年前東京也這樣,不是很容易的,所以他們用了很長的時間,才一輛一輛的把它清出去,這是對城市的精細化管理的一個考驗。

愛車的人還會有另外一個疑問,就是這張照片,北京的夜裡沒有車對嗎?那為什麼污染也這麼嚴重呢?它真的是車帶來的嗎?我也一直有這個困惑,一直到中科院提供給我這張圖表,在北京每一天在淩晨的時候,都會出現污染的峰值,而且是每天恆定出現永遠比當天下午的時候,有機碳 的排放大概要高出兩倍,這到底是什麼東西?

我也想知道這個答案,我們就去了延慶。

康莊收費站:停下,它不滿足四國的一個 基本配置。

柴靜:這個車不是國四的?

司機:那怎麼弄呀,剛買的新車,這是環 保標。

柴靜:這是今年的標。3.29是什麼概念?

收費站:超了,這是國一之前的。

柴靜:那就是意味著沒有任何排放(設施)。

收費站:沒有,基本上沒有排放控制措 施。綠標。

司機:(環保標是)國三的。

柴靜:是哪兒核發的,河北省環保廳。

司機:買的時候他說是國三的,咱又不懂這,對不對,咱只是買車啊。

收費站:他是綠色通道的車,就是蛋、 奶、油,這是城市保障系統,而且規定這個車是不處罰。

李昆生:大面積造假,或者說說得更嚴重 一點,全面造假,這是行業內的秘密,90%基本配置都不在。

柴靜:那是個什麼排放?

李昆生:如果三萬輛車進城,那就相當於 幾百萬輛車夜裡還在跑。

柴靜:沒有任何排放設施的時候,它的排 放會是一個什麼結果?只這一輛車,只一項顆粒物的排放,它就是國四車的五百倍,所以柴油車的比例也不算高,它跟散煤差不多,並不多,只占百分之十七,但是它的氮氧化物的排放,要占所有機動車的百分之七十,它的一次性顆粒物的排放, 要占到多少呢?百分之九十九。

還有更可怕的事情是,柴油車的尾氣排放出來的顆粒物,毒性遠比一般的大,多環芳烴是致癌物,但是,柴油車排放出來的是它的升級版,叫硝基多環芳烴,它的致癌性要高出一個量級,我在延慶的時候看到這些柴油車司機,他們本人就是這種柴油車尾氣最大的受害者,是癌症的高危人 群。

而且去處罰他們顯得很不合情理,他花的是真金白銀自己的錢,他買的是有國家合法貼了,合格證的車,有什麼理由去處罰他呢?如果要問責的話,首先應該問的是 造假車企的負責人吧。

柴靜:也是想請您說一下為什麼會出現, 生產的時候就沒有裝這個後處理裝置呢?

嘉賓:有些出口的車,他還在出口那些非 洲啊,其他地方還在裝,還在那個國一國二,歐一歐二歐零的都還有,一些非洲的。

柴靜:但你這個車貼的是國四的標呀。

嘉賓:那可能就是他們出口,比如說出 口,賣的出口的。

柴靜:你的意思是貼錯啦?

嘉賓:造成這樣一種情況。

柴靜:您的意思是貼錯啦?

嘉賓:對啊,他有可能貼,貼它自己內部 的東西,有人要啊,就賣了。

柴靜:不知道非洲兄弟聽了什麼感覺,企業一定會有自己的一個辯解和理由,但是我好奇的是,十幾年來,如果說這種全面造假,普遍造假都存在,而且監管部門知道的話,為什麼不去處理他們呢?我們不是有法律嗎?我們不是有缺陷汽車產品召回的管理條例嗎?你這樣的產品是可以召回的呀,但是從2004年到現在,這個法律在這類車輛上用過 多少次呢?一次都沒有,為什麼?我得到的答案是這樣的。

就只有當它處於危及人身和財產安全的不合理的危險的時候才能召回,人家說了,這個環保設施不裝跟安全有什麼關係,又不會出人幸,所以就沒有召回的依據。

那我們有沒有處罰它,讓它銷毀的權力呢?我們有,大氣防治法已經規定了,你既可以讓它停止違法行為,可以罰款,也可以讓它沒收銷毀,那2002年這條法律到現在以來,十幾年過去了,它用了幾次呢?一次都沒用,為什麼呢?我得到的答案是這樣的,必須由依法行使監督管理權的部門來行使,每個人都說,我不知道這個部門是誰,那一共跟這個機動車管理 (有關)的就這幾個部門,我就挨個問了一下,我先問了一下環境保護部。

環保部說,聽說不是我,我又問了一下工信部,工信部說,絕對不是我,我又問了一下質檢總局,質檢總局說,應該是我們三個吧,也許他們的困惑有一定的理由,就是你這個法律怎麼不說清楚到底誰管呢?那我只好問全國人大了,我又問的全國人大,他們給我的答案是這樣的,這條法 律執法主體確實不明確。

這在我們的立法當中是非常少見的情況, 為什麼偏偏在大氣法的53條當中,就會出現這樣的情況呢?

丁焰:當時我們問過,你大氣法為什麼要這麼寫?為什麼不直接寫我們,人家說了,就是因為當時定這條的時候,很多部門反對,不能你環保管,但是最後這個法就過不去,過不去最後等於就用了一個模糊的寫法,就是叫有執法權的去做。

柴靜:聽上去就是你們三家都查環保。

丁焰:但是實際上你還是沒管住啊,合格證全是真的,車型也全是真的,環保部門也發了那個綠標了,也是國四的,沒有一個部門去看那個車到底是什麼?只有那個 車是國一的。

柴靜:你說你(環保部門)有執法權,也 不會有人說有問題,那你就去執法。

丁焰:環保部門肯定是有惰政的嫌疑,這 個我承認,肯定是這樣,你也沒有再追。

柴靜:那你們這些年來你們執法連點兒牙 齒都沒有?

丁焰:我現在都張不開嘴,我怕人看見我 沒牙,環保尷尬不就尷尬在這兒嗎。

柴靜:尷尬的不光是環保部門,車企也挺尷尬的,那個造假的老闆後來就跟我說,如果環保部能夠去執法,去抓那些造假的車輛的話,我保證第二天就生產真的,否則的話我生產真的,別人生產假的,明天我就垮了,然後我就問丁焰,我說你覺得人家說的合理嗎?他說合理,不執法的結 果就是逼別人作假。

車企還有一個說法,說我們國四的標準早就已經確定讓大家上新車,但是國四的油遲遲不供,而且供上來的油品質也不高,我們就在延慶的時候隨即抽查了這輛柴油車,這是在北京加的柴油,已經是非常好的,全國最高的水準了,但是它的柴油測出來之後,它(的硫含量)是歐盟和日本包括美國的二十五倍,這樣的一個柴油品質,那我們的汽油是什麼品質呢?

這是環科院發給我的一張表,這張表我每次看到都很痛苦,因為完全看不懂,還好他們給了我一個結論,就是這代表我們國家的油品,長期比發達國家低兩到三個等級,只要提高一個等級的話,我們排放可以減少百分之十,我們看上去有好油,我們就國四以及以上的油,但是這部分油只占百分之三的比例,這就是杭州的痛苦,杭州有錢,想買好油,但是2013年之前就是沒有,費了九牛二虎之力,你只能燒國三的油。

即使在北京,看上去我們的硫含量跟歐洲已經接軌了,跟美國已經接軌了,但是你在看看下面這四項,咱們都看不懂的資料,但是裡面深埋著一些危險,要麼它們就 是增加大氣的氧化型,形成顆粒物,要麼就是增加毒性,最後一項蒸氣壓,它增加的是汽油蒸發出來到空中的強度,我原來 想蒸發能蒸發多少,後來環科院的專家跟我說,你看看這段視頻吧,這是用紅外線拍攝的,加油站如果不加這個油氣回收裝 置的話,它蒸發出來的量是這麼大,每一升大概要蒸發出1.5克, 到大氣空中帶,而且我們平常開車的油箱,也會自己蒸發出來。

它蒸發強度大到什麼程度?就是在北京, 我們光蒸發出來的碳氫化合物,就比汽車尾氣排放出來的還要多。

而這一項物質是PM2.5的重要原料,那為什麼我們不趕緊把油品弄的乾淨一點呢?石化行業的回答是這樣的,因為國家標準不夠高,這個說法看上去是合理的,你沒有理由去要求企業生產比國家標準更高的油,對吧,那我們就去問,環保 部,環科院,參與制定油品標準的人,你為什麼不把標準定高一點呢,他給我的答案是這樣的。

嶽欣:這個小標委(石油燃料和潤滑劑分技術委員會)呢,就是絕大部分,大部分吧,還是這個石化行業的人,大概是百分之六十七左右,大標委(全國石油產品和潤滑劑標準化技術委員會)更多,大標委幾乎我記得好像百分之九 十以上都是石化行業的人,標委會的秘書處也在石化行業那兒。

柴靜:那這個標委會的委員會主任。

嶽欣:也是石化行業的委員。

柴靜:我曾經還以為你們可能能有一票否決權呢。

嶽欣:照說應該,是吧,環保嘛。

柴靜:嶽欣這個苦笑實在是給我的印象太深了,他說我唯一能體現我存在感的就是進門的時候在簽到本上寫我名的時候,因為以前我連個投票權都沒有,他說他們也會極力地想要推動這個油品的升級,但是石化行業往往的解釋是這樣的,我們國家的是很大一部分從中東進口來,對嗎,然後比如說伊朗的油很多是重硫油,在德黑蘭,他們自己也承受著這種油品質量不好帶來的困擾,五買很大,但他們的問題是他們沒有升級的工藝,可是中國的企業是不缺這個技術的,雙方的分歧在哪兒呢,就在錢上,國Ⅲ升國IV的時候,環保部說一升(漲)七分錢就夠了,石化行業說那不行,得五毛錢,我說那你們雙方就攤開成本算一算嘛到底是多少錢,很簡單的事情,他又苦笑了一下,說別說是我了,你去問問發改委財政部你看他們能知 道嗎。

國家發展改革委某官員:控制不了,比如說你是獨生子,你這個小孩要學壞,你做母親的有甚麼太大辦法,只能全心全意打一頓唄,別天天打啊,人家有十個孩子也 不會調皮搗蛋的對吧。

柴靜:他們在你們面前。

國家發展改革委某官員:人家根本不搭理我們,他副部級單位,你拿什麼招啊,他搭理你啊,你價格司今年不漲價明年逼上門來,你漲不漲,不漲我斷供了,就這 話。

柴靜:我不知道環保部和發改委說的這些話是不是真實,有沒有依據,所以我需要查證,我就向我們國家的石油標準委員會主任合眾國石化集團前總工程師曹湘洪先 生提出想見面跟他聊一聊問幾個問題的想法,然後他同意了。

柴靜:如果是石化行業的人占多數的話,有可能會損害到了大眾的一些公共利益。

曹湘洪:組織石油產品標準的制定不應該找一個不懂煉油企業的人。

柴靜:環保部門的人不懂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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