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懂一點紀錄片，柴靜擁有國內最優秀的調查團隊和人才，做出了這樣的東西，非常優秀，但也不算出色。我知道體制所限，知道癥結所在。

打從有了寫這篇文章的想法開始，我對柴靜同學，由路人轉粉。用星爺的一句經典電影臺詞來說，就是「禽獸，放過那個女孩！」沒錯，我就是這個感覺，一件霧霾危害引發的公共討論，能糟蹋到現在這個樣子，扯什麼善心都於事無補了，真的叫人心寒。

我曾因認為韓寒代筆而被批評源於嫉妒，所以為了避免被人說成洗地，首先要說明的是：實際上，柴靜的《穹頂之下》一經推出，我就首先提出了批評。好幾年前，我和央視幾個資深製片人和紀錄片老手，曾經投入精力策劃過一個紀錄片專案，借鑒對象是美國前副總統戈爾研究全球變暖問題的《難以忽視的真相》。研究這部紀錄片到了還原演講台尺寸的我，看到一半時就提出了意見：柴靜的紀錄片，和這部經典之作在製作上相似的地方實在是太多了，而戈爾的片子距今都過去整整九年了。

她要指向政府，片子就播不出來

我的這個批評的基礎和邏輯是：我懂一點電視，懂一點紀錄片，研究過戈爾的片子，柴靜擁有國內最優秀的調查團隊和人才，做出了這樣的東西，非常優秀，但也不算出色。我知道體制所限，知道癥結所在，我知道片子從製作角度看好不好，這就夠了。

但看看柴靜遭遇的其他批評吧，幾乎是毫無邏輯基礎。柴靜你為啥不批評政府？整治霧霾帶來失業怎麼辦？中國煤炭多為啥提倡油氣能源？最荒謬的一個例子是這樣說的：由於《寂靜的春天》呼籲停止使用劇毒農藥，由此造成了非洲瘧疾肆虐病人死亡，所以，這次的環保行動就是錯誤的，你柴靜批判霧霾就也是錯的，你短視，你武斷，你沒有考慮環保成本和社會發展的效率關係；你小資，你中產，你知道多少農民工只要能掙到錢情願遭受污染！

如果有所選擇，農民工會願意

在污染嚴重的環境下工作嗎？我認為不願意。如果有所選擇，柴靜會願意在片子裡將矛頭直接指向政府嗎？我認為她願意，但那麼這個節目就播不出來了。這麼多個明顯的強迫性的被動結果，卻成為所謂「霧霾理中客」的論證案例，真叫人死不瞑目。如果討論一切問題，都這麼搞，那不如一刀砍死柴靜算了。反正，她只要活 著，就是一個靶子。

質疑與詆毀無處不在，但二者之間有邊界

我認為我的這句話，絕無調侃，甚至是飽含情誼。出於對人性之惡的透徹領悟，我知道很多人心中有一把刀，而最可怕的就在於，他動刀開砍時，自己竟然是不知道善惡的。尼采在《權力意志》裡說，專制是偉人的特性，因為偉人要愚化庸眾。統治者或上帝，已經在人類的認知裡，埋下了說不清的仇恨、嫉妒、偏見，同時又拒絕給以明確的信念和指引，自掘墳墓者也多，更何況向別人身上灑土。

我舉個非常恰當的例子吧，微博上有這樣一大批人，他們的言論很有意思。比如在網路公知大V們說好話做好事的時候，他們會批判大V們虛偽。因為這樣，民眾就會麻痹就會犬儒，就會徹底遺忘了更偉大的犧牲者。基於這樣邏輯觀點，他們認為我們一切行為，都是有負作用的。比如這次，也是很多人批評柴靜，強調社會，回避政府，凌空蹈虛，高臺教化。

這樣的觀點，往往能夠博取大批認同，勾起內心蠢蠢欲動的偏見。戈德溫法則裡說到，當一個對立的討論不斷延展時，參與者用納粹或希特勒來類比對方的概率會趨於100%，而一旦扣上了這樣的帽子，辯論也就無法繼續下去了。當有人用進去的那些人，來對比沒進去那些人時，毫無疑問將會贏得道義上的無恥優勢。但你們有沒有想過，如果柴靜在紀錄片裡把想說的話都說完了，那我們也就看不到這個片子了。

無論何時，在同一個社會裡，質疑與詆毀無處不在，區別只在於，一部分人懂得質疑和詆毀之間的邊界。但遺憾的是，更多的人卻不懂得。人類可能擁有高尚的情感和理智，但情感理智與不自覺的批判之間的距離，往往連一步之遙都不足。畢竟，那裡沒有明顯的一條線提醒你，這邊是禽獸，那邊是禽獸不如。

通往天國的夢想，不一定都會走向奴役之路

超越人性的共同理想，至少我是沒有見到過。再崇高的理想，一旦夾雜個人恩怨，那同志就做不成了。柴靜批判霧霾污染這件事，是一個很典型的社會公共事件，不僅群盲，而且群氓。口炮黨、圍觀党、五毛派等多種生態亂七八糟，但始終沒有出現我們所期望的理性聲音。比如，適當降低政府其他開支，提升環保投入，加強環境保護，這些事情，做起來並不是那麼難。一個縣城少建一個幾億元的政府大樓，就足夠支付本縣污染企業的汙水處理成本。這些顯而易見的方法，怎麼就沒人講呢？

多年來，我一直困惑於人類為何能同時存在高尚和齷齪，現在終於有了答案：科學家們說，屎殼螂能夠依靠銀河系燦爛恆星的光芒指引前進的方向，這一點讓我興奮異常。在宇宙的尺度上，人類充其量也就是屎殼螂，在推糞球的路上，偶然停下來仰望星空。

我最痛恨的一個荒謬的裝逼言論就是：所有通往天國的夢想，最後都會把我們領向奴役之路。這句話是沒有邏輯的，而且流毒甚大，沒有任何事實證明這句話的成立。如果你覺得這句話很對，那我再告訴你，所有你吃下的飯，都會變成屎，那你就不吃飯而直接吃屎了嗎

（2015-03-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