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饑荒闖關東求生記
作者: 劉緒昌

歷史話題

更新於︰2014-06-09 Print Friendly and PDF

編者按:一位山東鄆城的北大優異學生,因病陷身家鄉五十年代大饑荒中,逃出死亡黑潮,闖關東求生,在冰天雪地流亡乞討一年,嚐盡人間艱辛活下來。二○○三年寫成此稿,十年未得發表,乃求助於他的小同鄉、學弟六四學生領袖王丹。王丹認為此文真實反映中國大饑荒的社會實況,作者去年已過世。特推薦予本刊。


●中國1958~1962 年的大饑荒,餓死三千餘萬
人的原因之一是,很多地方不准逃荒,強迫就
地死亡。山東有人闖關東求生,也十分艱辛。

作為一名北京大學數學系的學生,沒有等到畢業,我便加入到了盲流大軍。上個世紀,從五十年代末,到六十年代初,大饑荒席捲長城內外,大江南北。一場嚴重的災難,幾千萬人被餓死;我沒有成為這幾千萬中的一員,已算幸運;但在那千里雪飄、萬里冰封的東北大地上,孤身漂流了近一年,也嘗盡了流浪的艱難和辛酸。當時,只有一個信念: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因為家中我還有老母、妻子和幼子。在許許多多好心人的憐憫、同情和幫助下,我終於從饑餓的大軍中走了出來。回憶那場經歷,猶如一場噩夢。如今在年近八十、重病纏身的時候,我艱難地把它寫出來。雖僅是個人的一段經歷,卻也折射出那個災難深重時代的某些特徵,供人思考。

北大三年級不幸退學遭遇大飢荒

我的家在山東鄆城,與水滸英雄宋江是老鄉。我生長在農村,家境還算殷實。祖父上過私塾,讀四書,念五經,在農村也算是個知識份子。是我們那十里八鄉知名的算盤高手。從剛剛懂事時起,我就跟著他學打珠算。七歲時就會打「九歸片」。讀中學時,我的數學成績在班裡是很突出的。同學們都戲稱我為「博士」,親切地叫我「老博」。一九五五年,我以第一志願順利地考取了北京大學數學系。能在這座數學的殿堂裡學習、深造,我如魚得水,感到十分的愜意。我對未來,充滿期待。

可是,正當我以飽滿的熱情、全副的精力投入學習時,不料,「後院」起火了。

我在九歲時,由父母做主,給我訂了婚。十二歲那年,家裡將比我大八歲、年已二十歲、纏著小腳的女子娶進了門。我沒有反抗,也不懂得反抗。雙方的父母都沒有把子女的感情放在心上。而是儘早地給家中「招聘」一名勞動力。因為我是獨生子,父母缺少幹活的幫手。我根本不懂得什麼夫妻之情;她這個二十歲的新娘子也完全不可能愛上一個十二歲的毛孩子。結婚後不久,我便離開家,到一百多里以外的菏澤去讀中學,每年只能在寒假和暑假時回家。我到北大讀書,回家的次數就更少了。她多少有點文化,在村上比較活躍,也算是個風流女子。嫁給了我這個嘛事不懂的「小女婿」,她心中的孤寂、痛苦也可想而知。因為我長期不在家,她便時常住在娘家。久而久之,她便同一位醫生來往頻繁,關係曖昧,在村裡鬧得沸沸揚揚。得知這一資訊,我思想上展開了激烈的鬥爭:離婚吧,當時已經有了兒子,我已經是北京大學的學生,進了北京,怕人罵我「休妻」,是「陳世美」;不離吧,又如何能過得下去呢?真是釀成了一個既不能過、又無法離的尷尬局面。因此,我非常苦惱,實在難以承受,患上了神經衰弱症。後來,我與妻子還是離了婚,兒子判給了她。

由於多年的折磨,我的神經衰弱症日益嚴重,再也無法繼續學業,醫生建議我休學靜養,於是,一九五八年,即上三年級的時候,我便回到家鄉休養。

那年,風調雨順,莊稼長勢非常好。農民喜氣洋洋。但大躍進浮誇風、瞎指揮風、共產風等歪風邪氣迅速刮遍大地。各種各樣的「高產衛星」全都吹出來了:畝產千斤甚至上萬斤者亦有之。接著全民大煉鋼鐵興起來了,全民大辦水利也興起來了,全民大辦之風,熱火朝天。共產風颳得昏天黑地。農民的土地、牲畜連房屋、樹木、農具以及鍋碗瓢盆等等,也都統統充公。公社要辦一所紅專中學,領導上讓我到這所所謂的學校去當老師。村裡的勞力幾乎被調光了,只剩下了老人和婦女;有時連中青年婦女也調走了,秋收的季節,許多莊稼也就沒有收穫上來而爛在地裡。百年不遇的好年景,由於胡折騰,豐產沒有豐收,實在令人心疼!還號召「鼓足幹勁生產,放開肚皮吃飯」。處處開伙做飯,全部吃飯免費,等到秋後分配時,已經是所剩無幾了。但是,上邊就按浮誇的天文數字徵糧。把社員的口糧壓了再壓,一點保命糧也被掏空。結果,饑荒開始了;進入一九六○年,大饑荒就迅速地蔓延開來,一發不可收拾;不僅餓死人的事屢屢發生。我那個村的一戶人家有三個孩子,竟然把最小的孩子弄死吃了。全村人得知這個消息,除了搖頭歎息,也都無可奈何。

面對這種情況,沒等病症痊癒,我便提前回到北京大學。在這全國上下都鬧糧荒的歲月,北大也不能倖免。學生的糧食定量被削減。男同學定量是每人每月三十二斤,女同學是二十八斤半。每人每月三兩油,半斤肉,蔬菜也很少,這樣的糧食定量就非常不夠了。有些同學開始浮腫。這時候,大搞教育革命,學生以及教職人員都要進工廠,到農村,去從事體力勞動。我們數學系被分配到長辛店機車車輛廠,與工人「三同」,我們沒有技術,只能幹笨重的體力活。我幹搬運鐵塊推車的活,勞動量很大;一天干下來,很累很累。說是和工人「同吃」,也是假的,工人的糧食定量是每月四十八斤,有的五十斤;我們學生仍是三十二斤,幹了近三個月,大部分同學的身體都垮了,百分之九十的同學出現浮腫。我們被召回學校。大部分同學慢慢恢復了健康;只有我,病情一直沒有好轉。浮腫一直不能消失;又發現肝臟腫大,整天躺在宿舍裡,不能上課。我決定申請退學。當時,我們都很年輕,根本就沒考慮到退學的後果。數學系馬馬虎虎給辦了退學手續。無論如何都沒有想到,退學決定竟然改變了我的一生。

饑腸轆轆闖關東尋找生路    

一九六一年冬,我挑著入學時的簡單行李,滿含熱淚,離開了北京大學,懷著迷茫的心情,乘上南下的火車,回到我的故鄉—山東鄆城小民屯。滾滾車輪碾碎了我在數學殿堂裡修煉成才的夢想。

冬天,家鄉原野一片荒涼;我的家中更是冷冷清清。我病退回來,家裡有母親、我以及我的第二任妻子。妻子用她勤勞的雙手維持著一家人的生活。她用家中的舊棉花,紡成線,織成布,換幾個錢,艱難度日。原來離婚時判給前妻的兒子,如今繼父為了節省點口糧,便把他趕了回來。我們家又增加了一張吃飯的嘴,日子就更加艱難了。整個社會上,大家都吃不飽飯,各機關、工廠、商店、學校等等,都在精簡人員;想找個工作,完全沒有了可能。一家四口,生活無以為繼。每當揭不開鍋時,就到鄰居家借個一升半升。這終究不是辦法。無奈之中,便將一座舊房子賣掉了,得了七百元錢。就這樣,維持了全家一年的生活。

後來,村裡開辦民辦中學。我是一位教師,,但民辦教師沒有工資,只在生產隊記工,每個季度的報酬大體上是十至二十元。這時,農業生產漸漸恢復,公社便號召社員養豬;我就和同事馬老師,利用業餘時間到外地去販豬仔,回來銷售,賺個差價,貼補家用。哪知豬仔沒買來,就被上級認定我們是投機倒把,搞資本主義。中學便把我開除了。

於是,我又回到了原來的生產隊。這一年,年景很不好。我們一家四口才分到三十斤麥子。秋收之後,情況更糟,只領來五斤高粱穗子。上有老母,下有幼子;我心如刀絞。思慮再三,我決定去闖關東。

闖關東,是我們魯西南人祖祖輩輩的求生之路。每每遇到天災或戰亂,這裡的百姓便拖兒帶女,扶老攜幼,有的挑擔,有的推車,舉家去東北逃荒。在漫漫的流亡路上,多少人倒在了半途中;也有幸運的,到了東北,通過艱苦奮鬥,安下家來。畢竟東北大地,地廣人稀,有著扶危濟困的傳統。那方黑土可以養人。

一九六四年,秋去冬來。我和同村的一位十七歲少年,背上一床破棉被,一條舊床單,懷揣三十元錢,走上了通往關東的艱難之路。準備投奔一位同鄉。

一路上,我們碰到了許許多多闖關東的人。都想去地廣人稀的地方,極左路線的統治稍微薄弱一點的地方,尋找一絲生機。於是,在六十年代,東北北大荒的土地上興起了盲流潮。我這個來自山東的北大學子穿行在盲流大軍中,似乎也沒有很多的感慨;思緒也像這初冬的東北大地一樣,早就冰封麻木了。

我們乘火車首先到了安達,也就是如今的大慶油田所在地。在車站等待換車時,我的小伙伴被一個中年男子騙走⋯⋯剩下了我一個人,該到哪里去呢?經過一番搜腸刮肚的回憶,我決定投靠我的一個親戚;他在拜泉縣。有民謠說:「拉不完的拜泉,填不滿的安達。」形容拜泉生產的糧食多,皇天不負苦心人。幾經周折,我終於在拜泉找到了我的那位親戚。不管怎樣,人家還是收留了我。但我找不到活幹。想幫人割葦子,換二十斤小米。可這是苦活、險活。沒有同伴幹不了,我只得告別親戚,繼續尋找生路。

從拜泉出發,經過伊安縣,來到了林甸。一路行走,一邊討飯。東北人很豪爽,也很熱情。每天到吃飯的時候,有過路人登門,主人會很熱情地迎出來,什麼也不問,便把客人讓進屋,說:「上炕吧,暖和暖和!」東北因氣候寒冷,家家都有一個大炕;睡覺,吃飯,待客,都在炕上。然後,便遞給你一支煙。因為來人往往都在野外走了很長時間,凍得已經不能張口說話,待抽完一支煙後才能緩過來。接著,便給你端上飯來。若是傍晚,主人便會留你住下。一家老小同睡在一個大炕上,陌生的客人也不例外。我走了好幾天,天天都是這樣。

為了一口飯在東北四處流浪 

在林甸,我找到了另外一位親戚,住了兩天,歇了歇腳,又踏上流浪之路。前路茫茫,不知去何方,也不知去找誰;腳下有路,卻無處可投。說起來,應該感謝東北的父老鄉親,是他們給了像我這樣來自關內的盲流大軍以生存的可能。我一路走,一路討飯。不知走了幾天,來到了龍江縣。經別人指點,我來到一座山東人新建的村莊;更令我驚喜的是,村民全都是來自鄆城的老鄉。見到老鄉,分外親切,就像一個長久在外流浪的孩子找到了家。還有叫我意想不到的是:在這個村子裡我見到了五六年就移民過來的一位遠房嫂子。她很熱情地把我接到她家。這時,天已經很冷了,又臨近年關,我不能繼續往前走了,便在這裡落下了腳。

我成了鄆城村的臨時居民。

東北的冬天,季節很長,天氣很冷。農民都不下地幹活;年輕人呆著沒事幹,我便教他們唱歌,很受他們歡迎。但唱歌總不能當飯吃呀!於是,村黨支部書記出面,到各家各戶去搜集點糧食給我,大約有幾十斤玉米。我借人家的鍋,自己做飯吃。不管怎麼樣,總算結束了「吃百家飯」的生活,安了一個暫時的「家」,過上了自己的日子。我成了這個村的文化人;但大家都不知道我曾經是北京大學的學生。公社讓我去幫助他們出壁報,畫刊頭。記得有一期刊頭,我畫了一個年輕人騎在馬上,戴著一朵大紅花。大家都交口稱讚。

在漫長的農閒時期,村裡也有些人生法找點活幹,便出去打草賺錢。他們讓我也跟著一塊去。打草回來,我用打草賺下的錢買了一雙棉鞋,還割了幾斤豬肉,高高興興地到嫂子家去過年。沒想到年關又給我了一個混飯吃的機會。我給會計家寫了副春聯,這件事傳開了,許多家都請我去寫;給誰家寫,誰家就請我吃頓飯。

開春以後,我們組成了一個生產隊,劃了一片荒地,準備開荒種地。村領導很支持,還借給我們一些糧食,以臨時充饑;沒有住處,便給找了一處廢舊的房子;沒有火炕,我們就睡地鋪。條件雖然很艱苦,但大家還是很高興。指望春天到了,肯定會有收穫的。不料,好景不長。幹了不到一個月,公社便下命令,取消了我們自發的生產隊。我們只得散伙,重新踏上流浪之路。不過,我總算有了鄆城村這片「根據地」,這裡有我嫂子一家人;當我在外邊走投無路時,還可以回來的。

我們六個鄆城老鄉結成一夥,到處去找工作;只要給碗飯吃,什麼活都幹。曾經和過泥漿,壘過牆頭,蓋過房子。因為找活的人很多,找活就越來越困難。我們六個人一商量,就乘船渡過一條河,到了內蒙古。蒙古人說話,哇哇啦啦;連說帶比劃,勉強可以交流。但他們的飯,實在吃不習慣;天天喝羊奶,也享受不了這份「福」。可幹的活也不多。我們便又回到龍江縣。這時已是一九六五年春天。我們住在一個打魚人的窩棚裡;沒有糧食,便天天撈魚,用清水一煮,放一點鹽,一日三餐,靠魚充饑。因為沒有糧食,總覺得沒有吃飽。只能又去沿村乞討。堂堂六個壯漢靠自己的雙手,竟然掙不到一頓飽飯!

討飯不能成群結隊;不然,人家會懷疑你們是搶劫團夥。於是,我們便分成兩人一組;我和小馬是一組。開春以來,關內來的人越來越多;不少人家便失去了往日的熱情,不招待我們。我們想出一個辦法,裝成是串親戚的行路人,想「找」頓飯吃。人家一聽,很同情,便開了門,請上了炕。一頓飯就這樣解決了。大家就用這個小花招,解決了不小的困難。

在流浪過程中,同伴們,小馬除外,起初並不知道我曾是北大的學生。有一次,我們在一家打工,主人家有一個馬蹄錶,每天快走兩個小時,他準備拿到城裡去修。我說:「拿過來我看看。」主人說:「修好了,送你一盒煙。」我把錶打開一看,原來是油絲錯位,一撥拉就好了。主人很驚奇;大家才知道,我原來是一名大學生。大學生不僅會修鐘錶,扳手腕也是能手。每天晚上,玩扳手腕。個個都扳不過我。原因是我利用了力學原理;身體的各部位要協調配合,要使用爆發力。當大家知道我曾是北大的學生時,便情不自禁地問我,為什麼不去讀書,教書,而來到這個地方吃苦;我說出了原委,他們也只能搖搖頭,感歎兩聲。

在東北打工無著,實在難於安身,我便計畫回山東老家。聽說我要返鄉,鄆城村的一些鄉親還捨不得我走。第四生產隊認為我為人老實,幹活賣力,又有文化,便決定吸收我為正式社員。大隊黨支部請求公社批准。眼看我就要在這裡安家落戶了,不料,公社斷然否決了鄆城村的請求。因為我給毛主席寫過信。

斗膽寫信寄北京,被拒居留    

那是在一九六四年的冬天,我在鄆城村暫時落下了腳,生活稍微安定了些,思想卻波動了起來;心裡邊翻江倒海,思索了很多問題。

我第一次休學返鄉對總路線、大躍進、人民公社在農村的實施過程,有刻骨銘心地感受。後來復學回到北大,我曾多次想到中南海去,向毛主席反應農村的情況。我總認為,農村的問題都是基層幹部無法無天、胡作非為的結果;黨中央、毛主席可能還不知道。但是,當時我還不敢去反應。如今,我的眼界寬了,見識廣了,又一無所有;剩下的就只有勇氣和膽量。於是,我便橫下一條心,決定給毛主席寫信,反應農村的情況。但是,我還有所顧忌,也有點智慧;我擔心信寄不到毛主席身邊,還可能引出大麻煩來。因此,我決定寫第一封信,投石問路,不反應任何問題;待毛主席那裡有了回復,我再寫第二封信匯報情況。不料掛號信發出的第三天,公社就派人把我叫去,追問我到底要向毛主席匯報什麼情況;我當然不能實說,而以我的學籍問題來搪塞。他們也無可奈何。但認定我是不安定因素,是危險分子;於是,鄆城村要求留下我的申請就被他們堅決地否定了。

因為給毛主席寫信,我失掉了在鄆城村第四生產隊的居留權。當時能在東北定居,就意味著全家有飯吃了。這可是生死攸關的大事呀!這比中國人拿到美國的綠卡還重要千百倍。雖然如此,但我絕不後悔。從公社回來後,我寫了兩句詩來表達我當時的心情。

李鬼李判繼踵過,

雄鷹貞雁縛雙翼。

李鬼李判之流的小人如過江之鯽,接踵而至;而似雄鷹貞雁的君子則被捆住了手腳,難於動彈,怎能不令人心寒!

押解之下重回山東故鄉

一九六五年的春夏之交,在關東流浪了九個月之後,我兩手空空地踏上了回家之路。我乘車從龍江縣前往齊齊哈爾,在中途一個叫佛爾基的小車站上,被車站巡警收容了。他們認定我是盲流份子,要強行遣送返鄉。沒有辦任何手續,就把我送進了收容所。

這裡被收容的人很多。每個人都得在這裡幹活,一直幹到所得報酬足夠遣返的花費為止。我很幸運,第二天便被趕上了去山東的火車。

我沒有直接回家,而是買了張到濟南的火車票,去看望我的同學李傳明。原來他已下放到濟南汽車修配廠,一邊勞動,一邊給工人講政治課。當我找到他時,兩人對視許久;他根本沒有想到,站在他面前的這個蓬頭垢面的討飯花子,竟是他中學和大學十餘年的同窗好友。那一瞬間,我們真是百感交集。我在他那裡住了幾天。洗了洗澡,理了理髮;還殲滅了滿身的蝨子。

一九六六年春天,經生產大隊推薦和考試,我到鄆城棉紡二廠做會計,每月三十元工資。生活總算穩定下來。不料,一場文化大革命的風暴在全國掀起,我們那個偏僻的小縣城也不能平靜。鬼使神差,我當上了造反派的頭頭。其實,我帶頭造反,也並非偶然。那時,我是迷信毛主席的,認為他老人家親自發動和領導的文化大革命,一準沒錯,我們就應該緊跟;總認為,所有問題都是基層幹部無法無天,胡作非為,不聽毛主席的話所造成,就應該整一整他們。我領著我們廠的戰鬥隊押上廠裡的當權派去遊街、批鬥。鬧騰了一陣子,到一九六七年,造反派中的臨時工全部被解雇,我則留下來寫檢查。寫了幾天檢查,廠方沒有向我說明原因,便派人把我押解回村,交給生產隊處置。

直到八十年代,在同窗好友葉學明和韓承潢的鼎力幫助下,我先後在北京的大興和山西的沁縣教書。十多年來,我教學認真,愛護學生,多次被評為全校、全縣、全地區的模範教師。一九九六年,作為國家的正式教師,從沁縣師範退休,現在故鄉頤養天年。

回顧這三十多年,我從北大學子到山東盲流;從農村社員到中專教師,歷盡了坎坷,嘗盡了苦難,體味了人民大眾的酸甜苦辣。對於這段經歷,我會永遠銘記在心;今天把它寫出來,也許能為人們認識那個時代提供一點幫助。

(王丹注:劉緒昌老師此稿寫於二○○三年二月
山東鄆城,二○一三年十二月在山東鄆城病逝。
按:王丹家鄉鄄城與鄆城相鄰。此文略有刪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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