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六四記憶年輕化，台灣是一個對跨世代轉型正義深具信念的國家，新生代不只關心自己土地的公義，他們也聽見了其他土地特別是被中共政權迫害的中國百姓的聲聲悲鳴。

●右起：王丹、楊憲宏和民進黨前主席蘇貞昌，
在台北出席六四座談會（2013）。

今年台灣的六四25周年的紀念活動，有許多特色。台灣關懷中國人權聯盟與318學運學生是核心主辦單位。今年他們在活動的企劃上破題說：「六四尚未平反，然而中國今年卻開始針對六四濫捕異議人士，中國人權狀況日益險峻。我們希望廣邀社會各界參與本活動，讓中共看到台灣公民社會悼念八九民運、反抗國家獨裁暴政、重視人權與民主的力量。」這場聚會由台灣關懷中國人權聯盟負責出面借場地，就是25年來的固定晚會地點自由廣場，學生共同決定今年的主題是：「路過天安門　人人坦克人」。延續了318學運後，台灣最特色的街頭運動新名詞「路過」。也承接了25年來中國最重要的反抗意向：「坦克人」。

台灣年輕一代接手辦六四活動

六四血案25年了，許多人遺忘了。而且是因為去了中國之後就變得「每逢六四，若無其事」。記不記得六四，參不參加六四的紀念活動，變成了一個分水嶺，是個價值觀的測試，認同獨裁專制或認同自由民主的切割。去了中國之後，不再關心六四，甚至成為「屠夫的幫兇」的人，他們是「向價格屈服，向利益低頭」的奴才儒夫。而到今天仍然對六四懷有憂患意識的，他們是「要求價值高於價格，堅持正義壓倒利益」的自由人。

六四不但是一段殘暴的歷史，更是血淋淋的現實，事實上中共到今天為止，還沒停止過與六四相同的迫害，中國不同民族的良心犯名單天天都在增加，共產黨迫害不同信仰的中國公民事件，從未間斷。近年來，拆基督教堂，拆十字架，抓捕基督徒牧師的數字不斷增加，有如聖經「使徒行傳」所書寫，當年羅馬殘害信徒的血腥故事，天天都在今天的中國土地上發生。

台灣最近幾年與中國的接觸頻繁，人民的感受很深刻，台灣的民主自由人權法治的體制，正一步一步受到中國共產黨的獨裁專制的入侵。不久之前，318學運，台灣年輕人攻佔國會議場24天，為什麼可讓大多數的台灣人認同，而且讓全國民眾勇於捐輸，全世界大多數媒體視這些學生運動者為英雄，他們的行動獲得肯定，對於由中共主導的所謂「兩岸服務貿協定」陰謀暗渡，執政的國民黨無力保護台灣人的生存權利，集體反彈。學運過程中，學生的標語，最鮮明的是，「今天不抗議，明天變奴隸」。「今天不站出來，明天站不出來」。「今天不搞政治，明天政治搞死你」。而永遠的反對者施明德的女兒施蜜娜在立法院高牆上噴寫，「當獨裁已成事實，革命就是義務」。都代表這些在六四後出生的，八九後一代，他們對六四的血腥歷史記憶猶新，他們在民主自由人權法治的台灣成長，雖然仍不滿意台灣的憲政，但決不能容忍中共的入侵，他們會走上街頭，就是忍無可忍，他們早就對中共的肆無忌憚與胡作非為極為憤怒，而六四是否平反、究責本來就是25年來的歷史性不倒指標，他們是無所畏懼的一代，他們早已承接了這個歷史的使命。事實上，許多這次318學運的參與者，在過去六四23周年與24周年，都是主要的台灣六四活動策規劃者，策展人。過去幾年台灣六四紀念會，除了改變了過去都是由國民黨藍營為主力的主辦型式，漸漸變成綠藍共同的年輕人集會，而策展人的背景也漸變成為公民運動者的新世代，也就是台灣的六四活動，已經完成世代交替。已由89後的新生代接手了。事實上，這次主辦六四25周年的籌備工作，是在318學運出關之後，由一些在議場內外堅守24天的學生主動聚集討論的決議。這算是318學運全台播種，遍地開花的一項重大行動。「台灣關懷中國人權聯盟」支持他們的熱情，「華人民主書院」也贊同由這群有理想有作法的學生，主導這次的六四晚會活動。

台灣：對轉型正義有信念的國家

中共如果想用時間來讓人們淡忘六四事件他們所犯的世紀錯誤，這是徒勞的，因為台灣的年輕人已完成了六四記憶的承傳。25年是個關鍵，台灣能在這個時間點讓六四記憶年輕化，就代表台灣是一個對於跨世代「轉型正義」具有信念的國家，而且這個信念來自民間，來自新生代，他們不只關心自己生長的土地的公義，他們也認真聽見了其他土地受苦人民的哀哭，特別是，被中共政權迫害的中國百姓聲聲悲鳴。

台灣六四25周年紀念會的現楊是由「悼念昨日六四」開場。由八九學運學生領袖吾爾開希致詞，當年八九民運參與人，現在是公民力量發起人楊建利博士也到了台灣，擔任開場講話。學生代表金昱致詞：毋忘六四、薪火相傳。並進行六四影像詩徵件作品放映。第二階段是「聲援今日中國」，由台灣關懷中國人權聯盟理事長楊憲宏開講，中國流亡美國作家余杰與來台灣發表新書《六四詩選》的香港詩人孟浪，還有澳洲來的民運人士秦晉都在這個時段出現致意。達賴喇嘛西藏宗教基金會董事長達瓦才仁，台灣法輪功人權律師朱婉琪也都上台。最重要的是，台灣NGO串聯聲援：聲援中國異議人士、政治犯與良心犯。現場點燭哀悼、禱告祈福。第三階段是，「提出明日訴求」，由黑色島國青年陣線的魏揚講話，台灣學生異議社團串聯聲援。最有意義的是年輕學生代表朗讀今年93歲的李登輝前總統「對『六四』二十五週年禱告文」，還有李前總統特別為六四25年紀念會現場所撰寫的書面致詞。學生大合唱Do you hear the people sing?這是二○一四年台灣街頭最感人的曲調。

前總統李登輝發表「對『六四』二十五週年禱告文」，譴責中國對六四事件的鎮壓，直指二十五年來中國專制體制沒有改變。李前總統還說，他深愛台灣，深知中國民主進步對台灣的重大意義，他呼籲台灣人民共同祈禱：祈禱中國能真正的「脫古改制」朝向一個真正民主自由的國家而前進。中國人應該從信仰和人權為開端，實踐信仰，讓個人解放，追求人權的普世價值，唯此，中國才能發生從專制到民主「質」的變化，而中國的民主化及未來民主的品質，端賴推動民主化的朝野人士與一般民眾的信仰和理想。

中國民運人士楊建利博士所屬的「公民力量」組織，這次發起六四事件二十五週年紀念日為中國禱告的活動，希望各國有影響力的政界人士響應，李登輝是台灣唯一受邀發表這份禱告文者，南非屠圖大主教最早表態支持。

民主人權是國際互相聲援的事業

今年學生還特別論述了，「為什麼台灣人要紀念六四？」，核心理念是「爭民主，拒暴政」強調，紀念「六四」，台灣公民社會站出來！與李登輝前總統的禱告相呼應。學運學生認為，「紀念六四展現台灣人重視人權、自由的普世價值」。而且「台灣今日享有的人權與自由並非憑空得來」學生細數學運歷史，一九九○年三月，台灣學生也曾發起呼籲政治改革的「野百合運動」。幸運的是，學生最終迫使政府讓步，承諾召開國是會議、廢除《動員戡亂臨時條款》、終結萬年國會。這些豐碩的民主果實，固然是許多台灣人民犧牲性命、流血流汗爭取而得，但並非單靠國內人民的努力，就能瓦解獨裁政權。外國支持、統治結構與歷史偶然也都是重要因素，在幾乎同一時間，台灣與中國皆由學生發起呼籲政治改革的運動，過程中都經過許多壓迫與努力，但中國人民，直到今天，仍然受盡壓迫；而台灣則有幸贏得自由空氣，享有人權保障。在台灣紀念六四，一方面可彰顯台灣人在享受人權與自由的保障之下，仍然關心其他國家受壓迫的人民；另一方面，台灣也有責任扮演外部支持力量，正如當初國際社會聲援台灣。所以學生反思，「透過紀念六四，我們也能反思台灣人現今習以為常的人權與自由並非憑空得來」。

學生更強調「中國的局勢日益險峻，需要各國的注目關心」。中共對維權人士的壓迫，不是一天兩天；對於國內抗爭行動的血腥鎮壓也從非新聞。但隨著挑戰中共的民間與外國力量越來越強大，學生說，「我們看見的不是中共政權統治的鬆動，而是束縛人民的羅網越加收緊」。每逢六四來臨前，中共總會加強監控、騷擾異議人士，而在六四將屆二十五難週年之際，中共打壓異議人士的手段更為升級。今年五月，十多人參加家庭聚會的「六四研討會」後，與會的著名學者徐友漁、人權律師浦志強、電影學者郝建、人權活動家胡石根、作家劉荻等人被政府以「尋釁滋事」罪名刑事拘留；經常出版「禁書」的香港出版人姚文田被判刑十年；知名記者高瑜亦在四月底被捕。儘管反對者紛被投獄，但濫捕更令世人看出中共如何害怕人民對六四發聲。當中國人民的喉管被專制政府箝制，更需要世界各國公民社會代其呼喊。在六四當天站出來，將向中共政權傳達一個訊息，學生說：「你們或許可以壓制國內的任何反抗者，但你們絕對無法阻止全世界人民站出來支持他們。中共越是害怕六四，越想壓制異見，我們就更應該站出來向它說『不』！」

防止獨裁滲透台灣再度極權化

學運學生指出，「中共獨裁的手已經伸進台灣」馬政府上台後積極推動兩岸經濟統合，逐漸走向政治談判，使台灣與中國關係日益密切。台灣人可以摀住耳朵，幻想不統、不獨、不武的維持現狀，但很難扭轉政府逐漸向中國靠攏的政策。馬總統在二○○二年二二八國家紀念館開幕時曾強調「六四不平反，兩岸統一是沒有條件的。」但是，過去自詡年年參加六四紀念、發表六四聲明的馬英九，近年聲明中的批判力道卻越來越小。馬英九「感言」的變化，反映出中國對台灣的影響。中國維權人士陳光誠去年訪台時曾說：「台灣若不能把民主送去大陸，大陸就會把專制送來台灣。」而今年在三一八學運期間，除了中國對台灣的政治、經濟影響更加被彰顯出來，台灣政府似乎也開始向中國政府「學習」如何對付異議──中國政府為了遏阻抗爭行動，常在敏感時日前讓異議份子「被旅遊」；台灣政府近來則揚言對抗爭「累犯」予以「預防性羈押」。正如陳光誠所警告，如果我們選擇矇上眼睛，中國的今天遲早將成為台灣的明天。從簽訂經濟協議、官員來台訪問，到中資大買媒體、資安大門洞開，乃至台灣政府對待本國異議人士的做法，在在可見中共「獨裁之手」正伺機伸入台灣，學生憂心，「可能對我們的生活方式構成重大影響」。

六四事件並沒有過去，它形塑出現在此時此刻台灣所正經歷的「中國因素」。因此，紀念六四，是對以壓制人權為代價的「中國模式」和「大國崛起」的嚴正抗拒，是對依附在中國黨國體制下的東亞政商權貴聯盟的徹底批判。中國如果不正視這個歷史的傷口，不會有新的明天；東亞的人民如果不能翻轉這段歷史，也無法讓東亞獲致真正的和平。因此，六四的議題，就在不只是遙遠他國「天朝」的問題，而有著在地的政治意涵。紀念六四，對台灣人，已經不再只是關心中國民主化，也是防止台灣再度極權化。為了對抗獨裁滲透，台灣人更應該在六四這天一起站出來。學生最後強調，「我們一起站出來關心六四。我們的共同目標只有一個：讓中共獨裁政權看見台灣公民社會反對暴政的決心」。

（楊憲宏：台灣資深媒體人、人權活動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