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西新余三公民受審
作者: 傅國湧

大陸傳真

更新於︰2014-01-10 Print Friendly and PDF

在這樣一個絕望的時代,仍然有人懷抱著公民的夢想,而生活、掙扎、坐牢,用自己卑微的生命書寫中國民權運動史,為子孫後代的中國支付了代價。


●趙紫陽遺孀多年健康欠佳,
終於聖誕節當日在北京逝世。

江西新余,一個在中國版圖上並不起眼的地方,也許將因三個爭民權的普通公民被送上審判席而進入中國民權運動史。中國向來不缺爭權力的梟雄、奸雄,缺的是爭權利的公民,世人比較容易理解那些權力鬥爭中的勝出者或失敗者,無非是成王敗寇,卻不容易理解有人竟然為了爭權利而付出慘烈的人生代價。

誠然,即使那些我們已經看到的公民往往也是被逼出來的,劉萍在法庭最後陳述中說,「我從一個看新聞聯播惟命是從的臣民,為捍衛自己的勞動法權利,被迫成為一個訪民;為追求公平正義,蛻化為一個公民;為依法索要政治權利,蝶變為一名選民,在最後被當作索要公民權利的標本,我站在被告席上,被視為反民。」一個退休女工被一步步逼成公民,最後逼進了監獄。前年,當她站出來競選區人大代表時,曾引起國內媒體的關注,記得在《南方人物周刊》上看到過她的照片,一張歷經滄桑的面孔。正是這次獨立參選的遭遇,讓她對中國的現實有了更多、更深的體會。這是一個銅牆鐵壁的時代,做臣民,吃吃喝喝、跳跳健身舞、追求好一點的物質生活,還可以。做公民,要兌現憲法權利,甚至將法律當真去踐行一番,那就連門也沒有。以後網上關於她的消息時有見到,她沒有因競選碰壁而退縮,而是踏上了一條做公民的不歸路,期間不斷遭遇「維穩」,直至鋃鐺入獄。

少數先行者的犧牲幾乎難以避免

與她一同站住法庭上受審的李思華、魏忠平,他們的經歷也都相似,這是這個時代普通中國人做公民的代價。在他們之前,多少年來已經有很多人付出了這樣的代價,在他們之後,還將有很多人為此付出代價。 在沒有人性和人道底線的國家機器面前,肉身常常是軟弱的,很少有人特別堅強,能勝過一切恐懼、威脅、打壓。做公民的代價如此昂貴,如同把一個人扔進了一個獅子坑中,失去任何的保護。很難想像在這樣凶險的環境中,會有大批的公民出現,這是政權的特點和現有的政策所決定的。在這樣的情況下,少數先行者的犧牲幾乎難以避免,一方面他們是被逼上梁山,一方面也可以說求仁得仁。血肉之軀,活在有限的時間當中,一代過去,一代又來,每個時代的人獲得的那些權利,幾乎都是建立在前人付代價的基礎上。我有時候禁不住懷疑,為什麼這個古老民族到了二十一世紀仍處於這樣的光景?難道是我們付出的代價還不夠?

只要當權者堅持既有的政治體制不變,做公民的選擇就不會見容於他們的習慣政治思維,少數人的勇敢行為在他們眼中只能是飛蛾投火,在根本上不會對他們構成任何衝擊。現存的這套體制安排是建立在公民無權過問國事,無法落實自己權利的前提之下的,一旦國人大面積覺醒要做公民了,這套體制就會面臨不可操控的壓力。如今這個體制存在的全部目的就是為了它的繼續存在、長期存在,其他的一切都是次要的。

趙紫陽也自嘆沒有實力進行政改

在毛澤東之後,鄧小平們發現按毛的那套無法搞下去了,只能改弦更張,甚至有過一些動聽的政治改革的說辭,國人也曾對他們抱有極大的幻想,但是有一條絕對不能動,那就是不能觸動他們的壟斷權力,這是排他的、獨佔的、不容懷疑的,一九八○年代以極其慘烈的流血告終不是偶然的。二○○四年七月,趙紫陽先生在富強胡同六號對來訪的朋友王揚生說,鄧「不想搞政治體制改革」,即使不發生「六四」,他自己在台上也搞不了政治體制改革,他緩緩地說:「我沒有實力。那麼大的國家,那麼龐大的幹部隊伍,牽動那麼多人的利益,我沒有這個實力。」但他像是自言自語地說:「如果我搞,民主政治會緩慢推進的。」(王揚生《叩訪富強胡同六號:趙紫陽臨終前剖析鄧小平》)可惜歷史沒有給他機會,沒有給中國這樣的機會。

這些年來,掌權集團為擋住公民社會的成長,也確實已竭盡所能,不僅耗費龐大的資源,布局了無孔不入的國家機器,動了難以數計的心思,有的時候不僅他們自己制定的法律可以踐踏,甚至什麼樣的人間法則都可以不顧。一個民族被壓抑,一個時代被扭曲,最深的痛苦就是有意做公民的人要被送進監獄,從而嚇住更多的人選擇在陽光之下做公民。既然這條道路被強有力的力量阻斷了,一切溫和的表達都不能被容忍,整個社會也只容得下諂媚的聲音、沒有骨氣的聲音,等待著這個古老大國的將是一個不可預測的未來。

公民廣泛自覺,公民社會才會到來

時至今日,與其把目光繼續盯著掌權者,日夜指望他們良心發現,將自由恩賜給中國人,不如注視民間那些被侮辱被損害的人,尤其是那些有公民志願的人,公開表達自己內心真實聲音的人。劉萍們生活在社會底層,從來無意問津權力寶座,只求在溫飽之外活得更有尊嚴,她們所求所要的無非是一個正常國家的公民該有的權利,她們豈不知公開站出來的風險?她們豈不知自己面臨的將是怎樣的命運?但她們還是站出來了,人是萬物之靈長,不能任人宰割,即使鐐銬加身,人身上與生俱來的高貴、尊嚴也不容褻瀆,犧牲只能成就犧牲者的光榮。我不是鼓勵犧牲,任何人都無權要求別人去犧牲,但每個人可以根據自己的理性選擇犧牲還是苟全。

公民社會絕不會從天而降,或一夜之間拔地而起,那樣未免太廉價,也注定靠不住。只有經過一代代人的爭取和犧牲,不斷的累積,有一天我們才配享有一個健全的公民社會。權力是靠不住的,因此在任何時候都需要對權力保持警惕,以免它自我膨脹,給我們帶來各種各樣的威脅。對權力的約束不僅來自一整套的制度安排,更來自一個成熟有力量的公民社會,沒有廣泛的公民的自覺,沒有願意為做公民而付代價的人,這樣的公民社會永遠也不會到來,即使有變動也只能是上層權力結構的更迭,如同歷史上無數次出現過的,那不過是改朝換代,換了一茬又一茬的掌權者而已,骨子裡還是照舊。

在這個普遍追逐成功的社會,幾個普通人被逼成公民,法庭的審判對他們固然是一種迫害,也必然給他們和他們的家人帶來旁人難以體會的痛苦,反過來看,卻也未嘗不可以看作是體制對他們的成全。在一個不許做公民的時代,她們因做公民而蒙難入獄,因此將自己的生命融入到漫長的中國民權運動史當中,她們有限的生命也將因此獲得意義。今天我們看不見未來,那是我們人類的有限性決定的,所以世人常常生出一種不可抗拒的絕望感。然而,當這一頁翻過去之後,如同海浪退盡的沙灘,將來世代的人們將會看得清清楚楚,在這樣一個絕望的時代,仍然有人懷抱著做公民的夢想,她們只是普普通通的人,不是爭為權力而是為爭權利而生活、掙扎、坐牢,卻用自己卑微的生命書寫了歷史,為子孫後代的中國支付了代價。

二○一三年十二月十三至十四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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