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過高等教育、氣質優雅、形象俊秀的孫道臨是中國二十世紀出類拔萃的電影演員。他主演的《早春二月》是中國電影至今無人超越的頂峰之作。

●《早春二月》是20世紀中國電影罕見的佳作。孫道臨、謝芳主演，
謝鐵驪導演。這是電影劇照。劉少奇很欣賞謝芳的演出。

小時候母親是我偶像，她說到孫道臨時，卻是懷著一股粉絲少女的情懷。

眉清目秀的孫道臨（1921-2007）是書香門第出身，任建築工程師的父親早年留學比利時，一家衣食無憂。孫自小進入英國教會學校，一九四七年畢業於燕京大學哲學系。但這位高材生卻成了明星，皆因同學黃宗江「看中他的帥，外帥，更重要的是內秀」，而極力將他拉入影圈。

在《烏鴉與麻雀》的演出中備受矚目的孫道臨，改朝換代之後的轉型，殊屬不易。韓戰時期的一九五二年底，孫赴朝演出，在平壤遭遇轟炸，領隊被燃燒彈燒死。孫備受震撼。之後，他就和戰士、戰爭結緣。扮演了《渡江偵察記》中的李連長、《南島風雲》中的游擊隊長、《永不消逝的電波》裡的李俠等英俊角色，在名角如雲的上海男星中崛起。

主演中國電影經典《早春二月》

五七年列名「二十二大明星」前，他扮演巴金名著《家》的覺新，列名後，又在《不夜城》（1957）、《革命家庭》（1960）、《早春二月》（1963），及文革後的《李四光》（1979）、《一盤沒有下完的棋》（1982）、《雷雨》（1984）、《非常大總統》（1986）大顯其獨特的溫文儒雅氣質，受到廣大影迷的喜愛。

在《早春二月》中孫道臨出演憂鬱的知識分子蕭澗秋──一個「不合時宜的角色」（導演謝鐵驪語）。「他以全部的天賦和性情作為賭注，和上官雲珠、謝芳共同完成了這部逆時代之流的巔峰之作。」

有粉絲稱「劇中的他才華洋溢，英俊正派，可就是船頭怕鬼，船尾驚賊，要愛不敢，欲罷不能，踏出半步，退回兩步，看得人又憫又恨。後來，才明白我們對男主角的憐憫愛恨，正代表孫先生演技的精湛，把男主角的壓抑、開明、自重，演得入木三分。」有人說，孫道臨創造的這個角色可以和當時享譽歐洲的那位主演《白夜》《白痴》的蘇聯演員比美。

該片至今仍屬電影藝術課堂的經典教材，孫則付出慘重代價：十三年遠離影壇。《早春二月》改編自左翼作家柔石的小說《二月》，描寫青年知識分子蕭澗秋在革命失敗後，苦悶徬徨地來到江南小鎮教書，他同情一位寡婦，又愛上一位美麗的大家閨秀，為社會保守環境所不容，最後只有離開⋯⋯這部影片，無論在構思與情調、導演與演技各個方面都是毛時代中國電影的頂峰，也是孫道臨的代表作。

這樣的抒情作品自然免不了在日益高漲的極左狂潮中遭到摧殘。文革前就打成大毒草，被扣上宣揚「人性論」「階級調和」反對革命等罪名。有趣的是當時在禁封的一批影片中，唯獨將《早春二月》拿出來「遊街示眾」，在五十七個大城市公演，反而促銷了毒草。

結婚政審難，竟要周恩來批准

孫道臨的戀愛婚姻也好事多磨。夫人王文娟曾撰文憶述道：

一九六二年夏天，當越劇電影《紅樓夢》的拍攝進入尾聲時，我也完成了人生中的另一件大事：與電影演員孫道臨結婚。那年他四十一歲，我三十六歲，是名副其實的大齡青年，現在的話來說，就是標准的「剩男剩女」。

在小標題「甜蜜的戀愛『馬拉松』」中寫道：「就在我們的戀愛關系日益公開，即將水到渠成時，意想不到的阻力出現了。雙方單位政審時，他的經歷（指抗戰期間孫因參加中國旅行劇團被捕—張注）成為繞不過去的問題。文化局領導找我談話，嚴肅地問我『你是黨員，不知道那是嚴重的歷史問題嗎？』『你是新黨員，在政治上一定要站穩立場。』」

但是「婚事得到周總理的認可」。鄧穎超在中南海親切接見王文娟，祝福她。文革中，周恩來卻未能庇護孫道臨，他被打入冷宮受到沒完沒了的批判，直到四人幫覆滅才有機會重上銀幕。復出後他除了主演李四光、孫中山，一九九九年還導演了傳記片《詹天佑》。時已七十八歲的孫道臨全情投入，一絲不苟。和編劇研究劇本時，談著談著禁不住眼淚掉下來。

上海市民流淚告別心愛的演員

孫道臨晚年對詩詞朗誦情有獨鍾，有粉絲稱「多年之後，我偶爾從電視上看到一個白髮蒼蒼，精神癯爍老人在朗誦《背影》，他情容並茂，說到末段還眼泛淚光，老人就是久違了的孫先生，也是我最後一次看到他。」

他那富有感情的嗓音，也使他成為最受歡迎的許多外國電影的配音演員。

孫道臨成名於民國，盛名於五六十年代，上過戰場，下過牛棚，熬過文革，贏過掌聲，飽嚐人生的甜酸苦辣。二○○七年十二月二十八日因心臟病去世，享年八十六歲。出殯時無數上海市民到殯儀館和他們心愛的演員告別，在孫道臨喜愛的舒伯特樂曲中默默流淚，場面極為感人。

他的離開，是中國最早年代影視偶像的最終閉幕。在太平盛世，我們再也見不到這種歷經國家磨難，在生活中雕琢演技的演員。甚至他自編自導的電影《非常大總統》，也有他在燕京大學停課時去牧羊的生活影子。他自幼崇拜一代偉人孫中山，在那間鄰近羊棚的破陋小屋裡，他常常在一架借來的手搖唱機裡傳出的樂曲中看書，躲在破舊的小床上，聽著舒伯特，看著孫中山，曾是他無比倫比的美好享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