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玲當為那天的殺戮哭泣
作者: 余 杰

書評

更新於︰2013-07-06 Print Friendly and PDF

剛剛受洗的柴玲最需要的是靈修、思考和領受,而不是表達和宣示。潛心閱讀聖經和歷代教父在真理光照之下的著述,沈默與謙卑是必須的。


●柴玲1999 信仰主耶穌並受洗之後,試圖
用宗教觀評論六四,遭到很多批評。現主
持女童之聲,反對中國一胎化政策。

最近關於六四的回憶錄是柴玲的《一心一意向自由》。柴玲是八九學運中最有爭議的學生領袖之一,毫無疑問,她的這本回憶錄也會引發新一輪的爭議。在這本書中,柴玲第一次對天安門學生運動中的一些史實作出澄清與解釋,也講述了「槍聲一響,心靈破碎」的過程,以及逃離中國之後在美國重建個人生活的經歷。這是一本有誠意的和值得探討的書。

正如《少年派的奇幻漂流》書中的故事所顯示的那樣,每個人的人生都是一次充滿未知的漂流,每個人都會與恐懼不期而至地「對遇」。講述就是一場擁抱希望的戰鬥。如果你不講述,你就永遠是恐懼的奴隸;如果你講述了,你就邁出了走向自由的第一步。

噩夢未了,痛感自由難以獲得

在這個意義上,柴玲的講述,也是她自我救贖的一部分。她誠實地寫道:「天安門的噩夢沒有結束,如果害怕和自我壓抑會在這個自由的美國找到我、監禁我,那麼我在這個世界上的任何地方都不能夠有真正的安全或者自由。迫害並沒有在我離開中國的時候終止,它變得更微妙了,但是一點一滴同樣惡毒,同樣有效。⋯⋯我從來沒有意識到自由是這麼難以獲得。」她在精神崩潰的狀態下口不擇言,人心深處的惡啊。

其實每個人都一樣,只是她說了出來,別人不說出來而已。於是,她便遭受到比對屠殺的劊子手更為嚴厲的譴責。接踵而來的,是婚姻的破裂,是愛情的消失,是親人的離世,是朋友的疏遠⋯⋯一般來說,經歷過血泊的人,一生中很難再單純、幸福與自由了。殺戮甚至激發了被害者心中無邊的黑暗。而光明在哪裡呢?

蘇曉康是最早踏上逃亡之路的「民運黑手」之一,為此他一輩子都在懺悔,甚至在美國遭遇天崩地裂的車禍,妻子由此癱瘓在床,他亦視之為上天的懲罰。苦難太大了,若人沒有被它壓垮,心靈必然因之而提純。所以,還是蘇曉康最能讀出柴玲的內心掙扎和苦毒來,他在書評中寫道:「與其說為八九天安門運動增添了關鍵性史料,倒不如說展示了一個罕見的文本:一個女性在一場革命中的苦難。」

柴玲是「六四」學生領袖中唯一的女性。她似乎躋身於廣場的最高領導層,但她在回憶錄中坦承,她的「上位」,不過是男士們爭執不下時妥協的結果。學運爆發之前,她只想做個小鳥依人、相夫教子的賢妻良母。名為「總指揮」,實際上她自始至終都被丈夫封從德和智囊李祿所左右。她在回憶錄中說,當時她突然宣布拒絕執行聯席會議作出撤離廣場的決定,這個後來最受詬病的行動,完全是由李祿主導的。柴玲是個感性遠遠大於理性的人,她從來沒有料到解放軍會開槍,她的「政治覺悟」幾乎為零。

女性,成為革命失敗的替罪羊

柴玲是個女性,注定了她要承受無邊的苦難。在最高學府北大,這個懵懵懂懂的女生還沒有開始談戀愛就被男同學迷姦,不得不悄悄墮胎;然後,是急躁傲慢的丈夫,劈頭蓋臉的家庭暴力。緊接著,她在一場失敗的革命中站在一個錯誤的位置上,那根本不是她可以勝任的角色。最後,對壘的雙方以及更大多數的旁觀者唯一的意見是:選中她作為替罪羊。

蘇曉康將柴玲的遭遇與意大利電影《西西里的美麗傳說》中攻擊瑪麗娜「通敵」的人,以及小說《羊脂球》中「口頭的愛國者」們相聯繫,雖然隸屬於不同民族、生活在不同時代,卻是同一類人。

人民說:要有蕩婦,就有了蕩婦——人民需要一個蕩婦來顯示自己的道德和忠貞,以及自己是社會的大多數和領導者。社會人的本質就是恐懼和焦慮,人類很快發現了一個消除恐懼和焦慮的方法——尋找替罪羊。至於她到底是不是蕩婦,她到底出於什麼原因放蕩墮落,這並不重要。人民不需要真相。人民不僅需要蕩婦,還需要賣國賊。唯一不重要的,就是真相。就這樣,獨裁者產生了,法西斯產生了,「文革」產生了。如此周而復始。

在一個軍人家庭中長大的柴玲,在一種有毒的文化和教育模式下長大的柴玲,當然不是純潔無瑕的公主。柴玲身上存在種種值得批評和非議的地方,但她的人品和道德,未必就低於被通緝的二十一名學生領袖的平均水平,也未必就低於廣場上的學生和市民的平均水平。哪一個人,不是深陷於罪之中呢?

直到「六四」二十周年悼念死難者的祈禱會上,廣場戰友的張伯笠牧師,為淚流滿面的柴玲按手禱告,半年後的二零零九年十二月四日,柴玲決志接受耶穌為生命的救主,並在次年的復活節受洗。成為母親,成為基督徒,讓柴玲得以釋放和解脫,並向「天安門母親」發出出於內心深處的道歉與祈禱:

「現在我也是一個媽媽了,我也經歷過失去最親愛的母親的痛苦,我理解這種撕心裂膽的悲痛。我希望你們能夠原諒我沒有能力完成勸解解放軍放棄戒嚴的計劃。但我的心裡從來沒有計劃過要讓任何人做這種終極犧牲。我們都希望活著,但是你們最愛的人已經死去了。我真的很抱歉。⋯⋯我祈禱有朝一日你們獲得平靜與安撫,得到重生的希望和喜悅。」我認為,這段話是整本回憶錄最精彩的部分。

六四週年的寬恕之說、喜悅之說

不過,接納自由是一個漫長的過程。柴玲成為基督徒之後,脖子上佩戴著一個巨大的、過於招搖的十字架,這個細節顯示出基督信仰在她生命中並未取得平衡狀態。她在美國國會為「六四」作證,卻頻頻引用聖經經文,仿佛別人都沒有讀過聖經。

今天已步入中年的柴玲,關於信仰的種種言說,理應受到教會內外的檢視,以及牧長之教導。「六四」二十三周年之際,柴玲拋出「寬恕」之說,再次受到激烈批評,就連「天安門母親」丁子霖亦撰文反駁。「寬恕」的理念固然來自聖經,但聖經中更強調「行公義,好憐憫,存謙卑的心,與主同行」——公義在憐憫之前,若沒有公義,愛、憐憫和寬恕就成了空中樓閣。將聖經斷章取義,不僅作不出好的見證,反倒讓人們更加遠離聖經。

「六四」二十四周年之際,柴玲向港臺節目《頭條新聞》表示,自從信奉基督後,每年「六四」由痛苦變成「喜悅」,因她明白「六四」是神「救贖中國的大計劃」。

這一表達既傷害了「六四」難屬和仍在因「六四」而受到殘酷迫害的人們的情感,又嚴重違背了聖經真理。

面對自己和他人的苦難,「喜悅」是一種扭曲的情感,而非重生得救的標誌。基督徒以及所有具有良知的人,都當為發生「六四」屠殺的北京而哭泣,而收起那種「民間宗教化的基督教」所帶來的淺薄的「喜悅」。

其實,剛剛受洗之後的柴玲最需要的是靈修、思考和領受,而不是表達、傳揚和宣示。潛心閱讀聖經,閱讀歷代教父在真理光照之下的著述,不僅對柴玲來說很重要,而且是所有初信者的「第一課」。安靜、沈默與謙卑是必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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