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索「知識分子」意旨的文章很多。「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遠；仁以為己任，不亦重乎？死而後已，不亦遠乎？」似乎最「言簡意賅」。

●畫家陳丹青的名作《國學研究院》。左起：趙元任、梁啟超、王國維、陳寅恪、吳宓。他們是民初學貫中西古今的大師，也是士必弘毅以天下為己任的傳統之士。此畫在2012嘉德秋拍2000萬元高價成交。

「知識分子」或「知識份子」都有人使用，表面看來，二者讀音一樣，意思好像也沒甚麼問題，不過，只要知道數學的「分子」之下是「分母」，大概會認同「知識分子」比較適合。

再者，「分子」跟「分母」配套，「份子」卻匹對無從，它只能是「一份子」意思的「部份」含義，屬於「有限」，無法達到「知識分子」嚮往的「無限」，她潛在的力量可以超越時空，超越族類，超越人我，超越物質，而又並不睥睨、鄙薄他者，無論是人是物。

古人造字，由一個衍生幾個以至更多，「分」字即其中之一，音「分」的「吩咐、氣氛、芬芳、糾紛」釋義分明，難以誤用，但讀音同是「忿」的「分」和「份」往往使人胡塗；其實，既然「分」字一分為二，讀「忿」的「分」只宜出現在數學上「分數」一詞（與讀音「分」的「分數」高低、多寡不同），「分子」「分母」有一點點「份」的意思，它們之間的大小相互影響，可以無限大，也可以無限小。

分子與份子，內涵大不同

當「知識分子」退縮為「知識份子」的時候，力量即告微乎其微，簡直低賤到任由魚肉、烹調的地步。一九四九至五二年，「新中國」篡代「舊中國」前後的四年「思想改造」運動，最高峰、最優秀的大師級讀書人被拿來開刀，共產黨示範怎樣嚇唬「知識分子」萎靡為「知識份子」，明乎此，就瞭然中國大陸幾十年上上下下口口聲聲，一天到晚掛在嘴巴的僅僅是「知識份子」，一些擁有「知識」的「份子」，即便尖端到「二彈一星」，亦無非「工具」而已！他們沒法維護起碼的個人尊嚴、親屬安危，甚至也不敢支援彼此，他們似乎愚笨、 虛脫得不知道一旦彼此支持，威權霸勢就有可能鎮壓不住，他們就不必在受盡欺凌污衊之後，以「自絕於人民」的方式使卑辱、委屈的靈魂復甦，例如老舍和傅雷等人；少數倖存者，馮友蘭、謝韜和周有光、李銳等等，才有機會自我「平正」（牟宗三先生語）；至於耄耋費孝通、壽翁季羨林之類「老人」（此詞竟是紅色中國之敬稱），實在不忍輕責。

古今中外，探索、研究、定義「知識分子」意旨的文章很多，長於分析的西方人甚至一整本書談論它，受了邏輯科學訓練，中文方面也出版了幾本，不過，「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遠；仁以為己任，不亦重乎？死而後已，不亦遠乎？」似乎最「言簡意賅」。「士」這個字，士兵、士大夫、士農工商，是一般比較熟悉的，曾子這段話，「仁與死」是讀書人義無反顧的二而一、一而二抉擇，孟子「成仁取義」的捨命精神，二聖實「異辭同悲」！

雖然沉重，歷代士子依舊「絃歌不絕」——那是孔子陳蔡絕糧首開的氣魄，其後，司馬遷遭腐刑著史記，范仲淹唱先天下之憂，文天祥「衣帶贊」絕命辭，顧炎武甚至斥喝「士大夫之無恥，是謂國恥」！中華民國大陸時期的抗日戰爭，鳳凰衛視的「國殤」專輯，正為震盪、延展此一種子。

分子份子，分工不同各安其位

筆者曾經非常不願意提「知識分子」一詞，原因是，中西傳統意義的「挺身者」，在大陸幾乎徹底剷除消失，在海外黌宮反倒有為「殭屍政權」（八九六四第一次香港百萬市民遊行時手繪中國地圖上寫了殭屍治國四字）化妝抬轎之徒，寧用「知識界」代替，與此同時，亦有人用「知識人」，前者意指「某一個界別」，後者指「有若干知識的人」。

問題解決了嗎？沒有。正如大學的定義是「大學之道，在明明德，在親（新）民，在止於至善」，大學生理所當然是揹負這「信念」的志士，因此，哈維爾、薩依德標準的「知識分子」還是必須的，他們遠遠超越於擁有「知識」的「份子」，而且，讀了書自然應該「明理」，明了理怎麼可以不「守護」她？

既然「士必弘毅」，「知識分子」就不是自了漢，他們和社會有關係，這就回到「知識分子」以誰為「分母」。深諳「黨國體制」的魔術師，對讀書人的追求瞭若指掌，動不動以「人民」名義來誘惑、來壓服，「入了彀」的只好自我陶醉。

中國共產黨一向沒有「執政黨」的意識，它們的「意識形態」是「永遠做莊」，五星紅旗擺明架式，其餘八個「民主黨派」「議政而不參政」，清清楚楚只是「花瓶」「妾婦」。   

「知識分子」絕對不可以吃「黨國分母」那碗飯，因為它不會老老實實做「一」，讓你該多大就多大，它更不可能做「零」，任由你無限大。不過，只要不依附它，它其實沒那麼厲害，毛澤東「皮之不存，毛將焉附」是說給「依附者」聽的，抗戰後期的所謂「民主人士」，其中一些投機份子和一部份地下工作的黨員，除了成為「人大」或「政協」的，不少都「兔死狗烹」了呢！題外之音，不贅。

總之，讀「忿」的「分」，只限於「分數」範圍的「分子」「分母」。認同這一區別，「分」和「份」就可以各安其位，以下是遊戲例句：「分為幾部份」，「份額要公平分配」，「十分過份」，「份量適中是比賽得分關鍵」，「分居後放棄大部份財產」，「守本份的人一分一毫都不多要」，讀書人的身份一定要維持，分身做生意成功的始終不多，對不？

異字異用一覽：

分局、分鐘、分行、分裂、分組、分類、分發、分享、分佈、分歧、分擔、分心、分合 ，等等等等。

份內、守份、頭份、九份、安份、持份者、若干份、日落時份、部份、份額、過份、份量、本份、身份，似乎不多，後面幾個例句且已用過。原則只二字，人字旁的份，應該「分工」。　　

二○一三年二月十六日癸巳初七人人牛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