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編者按：台灣政界聞人前經濟部長趙耀東因和本刊主編之父昔為知交，對本刊曾給予關愛指導。本文略述經過並寄以感恩追念之情。

金鐘（中）看望趙耀東夫婦。

　　台灣近六十年的發展，如果可以大致分為前三十年拼經濟，後三十年爭民主的話（以七十年代末期高雄事件為界），那麼，回顧集中在六、七十年代的經濟高速發展，使台灣躍居亞洲四小龍之一的功勳人物，史家必會推崇幾位經濟部長：尹仲容、李國鼎、孫運璿和八月份剛過世的趙耀東。正是他們策劃和帶動台灣從一個貧窮的農業社會變為富裕的工業化國家。台灣的國民所得、外匯存底、電子科技......長久地享譽國際。

　　趙耀東以九十二歲高齡謝世，離開公眾視線多年，今天還有這麼多人懷念他，足見他不僅功在國家，也有很多人受益於他的關懷和指教。作為晚輩，我認識趙伯伯已經很晚了。他已退休，住在台北敦化南路。他說，中鋼在台北給他一個辦公室，請他做顧問。趙耀東的大名，我們來到香港就知道，也知道他和先父有交情，特別留意有關他的報導。

以敢言敢當的趙鐵頭聞名天下

　　最初，我們只是禮節性拜訪，最關心的事是想多了解一些先父在台灣的情況。先父一九四九年隨政府遷台後，到去世，母親和我們困在大陸無緣見他一面。趙伯伯說，先父在經濟部任尹仲容幕僚（商業司長）時，他還在越南做紡織廠，六十年代只是去冉府打打麻將。「最了解你爸爸的是趙諒公」，於是他介紹趙諒公先生認識剛踏入台北畫壇的舍弟茂芹。其後，我在《開放雜誌》發表過時任台北詩詞協會會長趙諒公的一些非常雅致的詩詞。

　　先父冉鵬在台三十年，長期任經濟部顧問，曾負責早期引進外資、「耕者有其田」等立法工作。據他日記所載，生前好友相知，在八十年代健在者甚多，可是和我們相熟並給予指教的，就數這兩位趙伯伯。最知名者，當是趙耀東。台灣人幾乎無人不曉「趙鐵頭」，那是指他為官的風格：堅毅、果敢、敢言敢當。最聞名的業績是創建高雄中國鋼鐵公司。他倡議並獲得蔣介石父子支持，蔣經國批示「今天不做，明天後悔」，他也鄭重保證：「辦不成鋼鐵廠，我會拿頭來見。」他在中鋼親力親為，管理嚴明，形成企業經營的「中鋼模式」，使鋼鐵廠成為「十大建設」的標桿。現在已達年產粗鋼一千七百萬噸，名列世界第八大鋼鐵廠。一九八一年，他從中鋼董事長兼總經理任上調升經濟部長，再任經建會主委，國策顧問。

對開放雜誌的親切關懷

　　在我們去看望他時，印象完全是一位和藹慈祥的長者，他總是聽多講少，問我家人和香港的情況。九十年代我們還沒有用電腦的時候，我發現趙耀東已在家上網，視屏的字放得很大，他戴著眼鏡在凝視。我當時感到，真是「技術官僚治國」啊。當時的台灣政局已經步入多黨競爭階段，二千年後更有民進黨執政的大變局，我留意到趙耀東的反應並不熱烈，我意識到他是屬於「老國民黨人」那一代，對待民主轉型的「亂象」，大約是很難接受的。記得有一次他說，「這像甚麼部長？吃相難看！」大約是針對那些在台上的新貴吧。

　　一九八七年《開放雜誌》創辦，半年後老闆哈公撒手西歸，我像斷了線的風箏，自然想去台灣尋求支持。首選只有這位趙伯伯。他坦言相告，他已經退休，說話不管用了。幫不到我。同時，告訴我，做媒體很自由，但成功不容易，「要吃苦，要堅強」。回想當時，自己實在糊塗，以為有點編輯經驗，就可以辦雜誌，其實，創業的考驗更艱難。我們的辦法之一是徵集贊助，一人二千港元，趙耀東是台灣的贊助者之一，他還介紹過報界的高階朋友，讓我去做公關。一九九六年，出席本刊總統大選後兩岸關係座談會。另外，對茂芹和外甥鄧亦農的畫展，他都光臨捧場。這些關愛，只是「精神支持」，都體現趙伯伯對亡友後裔的一片熱忱，令我們感受到在台少有的父輩般的溫暖。

　　趙耀東曾兩次接受我的訪問。一次在一九九一年，他來港出席三地經濟管理研討會之際。暢談了他的中鋼經驗，和對大陸企業改革的意見。甚至談了一些關於和平演變和兩岸統一問題。他顯然是一個經濟決定論者。他說當今沒有一個國家有本錢經得起一場革命，「如果經濟崩潰，甚麼也談不上。」他解釋他提出的兩句名言：「大陸經濟希望在台灣，台灣經濟前途在大陸。」是因為台灣創造了中國歷史上最富裕的時代，是經濟而不是武力改變了世界，兩岸同文同種，可形成一個共同市場，互助互利。那時，可能他還沒有估計到中國十年後已是世界工廠和世界市場。

為兩岸關係緩和盡心盡力

　　一九九五年三月，當時兩岸來往已很多，爭議頻出，正值趙伯伯八十歲，我和家人去趙家做客，順便和他談了一個多小時。他為兩岸關係的緩和真是苦心孤詣，曾提出以二百億美元貸款，換取大陸對台「一個中國」政策的讓步，了無下文。趙耀東遂親往大陸說項，和楊尚昆、朱鎔基等領導人長談，返台後一直沒有公開透露詳情。事過三年，他終於向我談了部份內容，發表在本刊九五年四月號。他和中共領袖們的談話，坦率而風趣。他對楊尚昆說，「兩岸統一，台灣可以叫你們大哥，但不是父子關係。有錢才能做爸爸，大陸對台灣沒有養育之恩，怎能盡忠孝？」楊聽後大笑。

　　朱鎔基向趙耀東請教國企問題，還要請趙當顧問。趙耀東伯伯很欣賞朱做事有魄力、有眼光，很像台灣當年的尹仲容。他和楊尚昆談反貪問題，開門見山就說：「你是共產黨，我是五十年黨齡的國民黨。你是勝利者，我是失敗者。不過國民黨不是被共產黨打敗，是自己貪污不團結而失敗的。沒想到今天共產黨的貪污、比過去國民黨還厲害......」楊尚昆聽後，拍他肩膀，笑道：「趙老弟真是一個愛國的老人！」

　　和兩位趙伯伯相處中，也聽他們說過台灣發展初期的艱難，如何篳路藍縷走過來，都給了我們莫大的啟示。現在我們家的兩位畫家已經卓有名氣，《開放雜誌》也算堅持二十一年，是香港在台灣發行的三本中文雜誌之一，對兩岸思想溝通聊盡薄力。趙耀東後來接受我的邀請，成為我們雜誌的名譽顧問，這也是台灣政界知名人士出任香港政論雜誌的唯一先例。現在他和他那一代對台灣滿懷深情的開創性人物都已離開人世，他曾對我說：「兩岸問題，恐怕我們這一輩死光了，中共那一輩也死光了，才好坐下來談統一。」這個時間已經來到，兩岸坐得下來嗎？

開放雜誌二○○八年九月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