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民族主義到軍國主義
◎ 王 怡

● 從劉亞洲、遲浩田到朱成虎等人最近半年軍方將領頻頻發佈激進言論,是軍國主義在中國抬頭的危險訊號。防止軍人干政在中國民主化轉型過程中至關重大。

  面對解放軍少將朱成虎對西方媒體發表的核戰言論,一個正常人想要理性的評論,就要先把感性上受到的強烈震撼釋放出來。不然行文就很難保持冷靜。就像你坐在奧斯威辛集中營,一邊看焚屍爐冒煙一邊寫作,你的寫作不可能正常。所以評述朱成虎事件的意義之前,我必須先說令我憤怒的兩個事實,其一,朱成虎是中共專制主義和國家恐怖主義熏陶下的瘋狗一條。其二,這次事件不是個人意見的發表,是有安排的放狗咬人。

民族主義的盡頭就是軍國主義
  
指朱成虎是瘋狗,是一種客氣,甚至還有善意維護中共之嫌呢。如果朱看到此文,我建議他到法院去控告我誹謗。筆者很樂意應訴。這瘋狗打核戰都不怕,不至於怕打官司吧。中國孫文以降一百多年,秦始皇以降兩千多年,亂臣賊子出了不少。但像朱這樣肆無忌憚要死掉「西安以東」的中國人主動發動核戰的民賊,鼓吹用核武器解決全球人口過剩問題的戰爭狂人,你翻遍史書,真還找不出第二個來。

  朱成虎七月十四日的核言論有很多時間上的背景,如上半年「反分裂法」的出台、歐盟維持武器禁運、將揭曉的國民黨選舉、剛過去的倫敦恐怖襲擊事件及胡錦濤的即將訪美等等。這些事都有說頭。但我要特別指出一個背景,是上半年中共對國內反日浪潮的鎮壓。最近半年,從劉亞洲、遲浩田到朱成虎等人,軍方將領頻頻發佈激進言論,我的基本看法,這是從民族主義到軍國主義的圖窮匕現。

  八九之後十六年來,中共刻意扶持和縱容狹隘民族主義情緒的滋長,以民族主義作為社會主義的替代,拿來彌補統治合法性的虧空。這一歷程在今年上半年走到一個終點。中共逮捕和彈壓反日遊行的民族主義者,終於撕裂了長期以來與國內民族主義的曖昧關係。使大部份以民族主義或愛國者自居的青年人,在意識形態上程度不一的走到中共的反面。其中一部份力量甚至向著民主主義轉向。另一方面,國內自由派人士也大談自由主義與民族主義的合流,儘管我並不贊同一些自由派朋友的立場和策略。但事實上民間的民族主義不再是中共的盟友。它們的關係在未來必將進一步的撕裂。愛國,就是愛一個民主自由的中國。這樣的看法也越來越被溫和的民族主義者所接受,包括像王小東這樣的民族主義人物。

  事實上,上世紀九十年代以來,國內的民族主義和軍國主義情緒的表達,一直混雜在一起,沒有得到細分。軍方控制的輿論勢力在塑造和培育國內民族主義情緒上一貫起著巨大作用。如兩本標誌性的書籍《中國人可以說不》和《超限戰》。都有軍方人士的參與。朱成虎的國家恐怖主義立場,也正是﹁超限戰﹂這一概念的延續。但之前所有分析評論民族主義的文章,幾乎沒有人把其中的軍國主義成份有效的辨認和剔出來。

  因此,上半年中共與民族主義的關係破裂,是一個重大事件。一方面,它使官方一直含混的軍國主義情緒,從籠統的民族主義情緒剝離出來,單獨出場。從劉亞洲到朱成虎,我們看到軍國主義的閃亮登場,甚至如此迫不及待,如此甚囂塵上。另一方面,這也使中共退無可退,在政治合法性上圖窮匕現,總要把刀子露出來。無論在外交、政治或意識形態上,都開始直接依靠和借助軍方的軍國主義立場。看這次外交部和軍方發言人回應朱成虎言論的態度,明顯能看到中共對這條瘋狗的縱容。無論出於甚麼具體目的,對朱的倚重將意味著軍方地位在未來的提升。

軍國主義是中共合法性危機的產物
  我在評論劉亞洲的文章中指出大陸的軍國主義危險和各種症候。引來海內外一些朋友的意見,以為我對劉或對軍人干政的評論太過。他們對中國的故事失去耐心,以為有變革攪亂一潭死水總是好的。但身在大陸,儘管我對民主憲政之前途並無信心。但中國每一日的變化放大了看,都是驚心動魄的。儘管質變老是不來,但每一天前所未有的事都像天花亂墜。這是個麻杆打狗兩頭怕的年代。我們固然是麻杆,一碰就斷。但他們是心懷恐懼的狗。其實專制者對於專制的不自信程度,遠遠超過民間對民主轉型的失望程度。你看中共最近的宣傳會議,對顏色革命的恐懼,指著媒體老總們的鼻子罵「現在輿論已經失控了」。一位被國安監管的朋友說,那位國安沮喪的認為中共三、五年不至於有事,七、八年就難說。另一位解放軍少將去監獄看望我的一位坐牢的朋友。同行的朋友說還有十年怎麼熬啊。這位將軍居然說要不了十年。為甚麼呢。他說,要不了十年共產黨就垮了。

  你就能理解,為甚麼共產黨這一次「保先」把吃奶的勁都使出來了。要求臥床不起的七十歲老黨員擔架抬都要抬去保先三個月。很多人模仿宣統帝他爹的口氣說,最後一次了,就快完了,就快完了。

  我的意思是,政體的革命早晚是要來的。來之前,中共的政治力量無論怎樣鬧騰,也只可能處在不斷的消耗和衰微當中。但只有一個例外是可怕的,就是中共文官系統對軍方的倚重加強,致使軍方的政治地位開始崛起。

  倚重軍方,對任何一個由文官統治的集團來說,都是一場噩夢。直接依靠槍桿子,對任何一個非軍人的專制者而言,都是要盡可能避免的災難。中共雖然靠武力起家。但武力從來沒有成為黨內鬥爭或政治排行榜的決定因素。在黨國體制內部,文官系統一直有效地抑制著武將集團在政治地位上的攀升。這是中共革命與歷史上一切農民暴動不同之處。也是﹁支部建在連上﹂這現代黨軍體制帶來的成效。

  如果我們姑且承認「黨國合一」的事實,那麼共產黨五十年來其實比較有效的維持了「軍隊的國家化」。即文官系統對武裝力量的絕對控制,和軍隊對文官系統的絕對服從。即使是在一九四九年建政後的論功行賞中,開國武將們的政治地位也盡可能的被抑制住了。從歷史上看這不容易,靠的是現代意識形態的專制力。但只要每一次中共出現合法性危機,這種武人順從文人的關係就會被打破。如毛澤東為了打壓劉少奇,化解出匈牙利事件的危險,被迫倚重林彪。導致軍事將領的政治地位攀升到極點。結果劉一去,毛便後悔莫及。解決林,更使毛體制徹底耗散。

  軍國主義的成形,是中共合法性危機的必然結果。合法性危機不僅會撕裂中共與民眾的關係,在外交問題上也會最終撕裂文官系統與軍事系統的關係。在內政問題還將最終撕裂中央與地方的關係。如果共產黨說服不了老百姓我憑甚麼有資格統治你,共產黨的文官系統最終也說服不了軍人憑甚麼要絕對服從你。唯一的理由是軍方作為大股東,產生進董事局的要求。這就是軍國主義在後極權時代的根本危險。後極權時代拖得越久,軍人的崛起空間就越大。這也是漸進式改革模式造就的危險之一。

未來的中國軍國主義危險
  今天政治局沒有毛澤東,軍方也沒有林彪。雙方都是一個分散化的寡頭集團。這也許會有利於降低軍國化的速度。有很多主張民主自由的人,也擔心中國﹁變天﹂會出現秩序崩潰甚至軍閥混戰,並舉民初為例。事實上單純的槍桿子最多維持三個月。軍閥統治取決於軍事將領的政治地位。在各種現代政體下(黨國也是現代的為物),軍人政治地位的大幅提升有三種機會。一是以暴力革命的方式追求民主。這是民初軍閥混戰的根本原因。二是巨大的民族危機衝垮了文官系統。三是文官政府遭遇合法性危機,這又有兩種,一是文官政府因此刻意倚重軍隊,二是軍隊主動成為改革派力量。後者也許正是劉亞洲們所期望的。

  目前,大陸軍國主義的危險有兩種,一是我們不能預測的重大危機。二是我們可以觀察的軍人在和平時期政治地位的上升。重要的不是一兩條瘋狗的叫囂。重要的是這樣兩個指標,是期望中國走向自由民主的人們必須反抗和防止的兩種局面。

  一是擴大軍方將領進入政治局的席位、或謀求進入政治局常委。儘管中共歷史上有效抑制了武將系統的政治地位。但始終會有軍方將領作為開國元戎進入政治局常委,分享董事局的席位。但軍方常委除了林彪時代,事實上都不在決策中心。鄧時代為了控制江澤民,安排劉華清進入常委。但到了胡溫時代,軍方被徹底踢出政治局常委。這是十六大後中共政治體制的一大變局,也是埋伏著的一大危機。因為胡錦濤對軍隊的控制力,顯然不可能超過江和鄧。軍隊政治地位的短期下降,和軍隊作用在未來的提升,構成軍國主義的溫床。從這個角度理解近來的軍方激烈言論,也許正是對黨務系統的一種不滿和反彈。可以預料,未來軍人席位的擴大幾乎是必然的。而每一次擴大,中國就將距離軍國主義的危險更近。

  二是擴大軍方將領超出軍人系統之外的社會影響力。從《超限戰》作者群到劉亞洲和朱成虎,都在積極謀求軍營外的影響力。《超限戰》的某作者,據稱是劉亞洲的槍手,便在一些自由知識份子中推銷劉的觀點。對這一傾向,民間社會必須給予最嚴厲的回絕。無論其觀點是甚麼,對軍方人士謀求軍營外的影響,民間社會都要毫不留情的打擊和羞辱。穿上軍人的皮,再優秀也不能面向社會發言。政治改革不是軍人的事,是文官的事。打戰的事要由不打戰的人決定(議會),不能由打戰的人決定。就像財政不能由花錢的人(政府)決定,要由出錢的人(議會)決定一樣。

軍國主義的實質是賣國主義
  如果在和平時代不能抑制軍人政治地位的提升,等我們面對危機時就更無能為力。

  軍國主義在手段上是國家恐怖主義。朱成虎的話就是赤裸裸的說我們是流氓政權。之前聽說胡錦濤號召向朝鮮學習,實在想不通能學甚麼。朱瘋狗的一席話把我提醒了,學的就是流氓國家和核訛詐。你想一個金正日,還不知道到底有沒有核武器呢,就把世界訛詐了這麼多年。中國有貨真價實的,卻還不如朝鮮?

  軍國主義在價值上是虛無主義。它藐視一切人類價值,把抽象的國家抬到至高無上的地位。但國家甚麼呢,如果不是你,不是我,不是西安以東的任何人,也不是西安以西的任何人。國家到最後也是一個虛無。如果在我們心中「國家」是有確定價值的,是由每一個人的自由和尊嚴構成的。那麼軍國主義最後的結果就是賣國主義。它把四分之三的中國人都賣了,如果只憑嘴巴說,中國歷史上還有比朱成虎更大的賣國賊嗎?

  瘋狗將軍七月六日在國防大學防務學院內部會議上講話,說﹁我首先必須申明的是:我絕對不是甚麼狂熱的民族主義者。我是一個徹底的現實主義者,徹底的唯物主義者「。這話一是和民族主義撇清關係。二是招供了軍國主義使人發瘋的兩個來源。就是﹁徹底的現實主義和徹底的唯物主義」。徹底的現實主義者是不怕遺臭萬年的。因為現實,可以放棄一切人類價值,因為唯物,可以殺人不眨眼。

  軍國就是賣國,軍國就是無國。把人民都賣了,哪裡還有國家。朱成虎啊朱成虎,稱你為禽獸是對禽獸的侮辱。不知放狗咬人的到底是軍方還是文官高層?但誰豢養這樣喪盡天良的瘋狗,誰就是玩火自焚,終將反被狗咬。我給中共政治局一個建議,最好的辦法是快點把這條瘋狗空投到北朝鮮去。

  二○○五月七月二十一日
  (王怡:四川作家、成都大學教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