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督促成波蘭自由
◎ 余 杰

教宗保羅二世是上帝的僕人,宗教領袖,也是政治人權活動家,他對波蘭自由和民主化,親力親為,貢獻巨大。他還每天為中國祈禱。

 二○○五年四月三日,教宗約翰.保羅二世在梵蒂岡逝世。消息傳來,舉世哀悼。約翰.保羅二世既是宗(亦稱教皇)教意義上的精神領袖,又是政治和人權意義上的卓越活動家,他是少有的對改變當今世界發揮了巨大作用的偉人之一。保羅二世生前致力於羅馬天主教的改革事業,推動宗教寬容的精神,並且對中世紀教廷設置宗教裁判所、燒死布魯諾、囚禁伽利略等罪行公開作出懺悔。約翰.保羅二世生前曾告訴身邊的神職人員,他每天都要為中國禱告。在他關於中國的超過三十次的公開講話中,始終高度讚揚中國文化與歷史;盛讚中國天主教徒在教難中的忠誠;始終反復重申,任何一名「好的天主教徒」同時也是國家的「好公民」,因為信仰使人在促進國家進步的努力中,更加具有創造性和建設性。二○○一年十月二十四日,在紀念利瑪竇抵達北京四百周年的紀念活動中,教宗發出了最強烈的呼籲,要求「共同致力於中國人民的利益及世界和平」。

教宗是結束冷戰三巨人之一

 上個世紀八十年代初發生了蘇聯克格勃派遣刺客槍擊教宗的事件,雖然這次行刺對教宗的身體造成了重大創傷,但他不僅宣佈寬恕刺客,而且還親自到兇手的牢房中為之祈禱。這種遵照耶穌教誨的對仇敵之愛,在這個人心敗壞、道德淪落的時代成為一盞具有啟示意義的明燈。約翰.保羅二世生前對這個世界還有一個值得大書特書的貢獻:他運用自己教宗的特殊身份,運用自己對數億教徒的影響力,大大地推進了蘇聯東歐的民主化進程。《華盛頓郵報》專欄作家威爾說,二十七年前當梵蒂岡的西斯汀教堂冒出白煙,表示新教宗產生時,其實「就是冷戰結束的開始」。作為近代以來惟一的一位波蘭裔教皇,約翰.保羅二世的當選給深陷於專制制度之中的波蘭及東歐人民以一線曙光,而他本人確實也對同胞及蘇聯東歐地區的兩億多人民追求自由的努力給予毫無保留的支援。在波蘭的民主化進程中,作為宗教領袖的保羅二世與作為工人領袖的瓦文薩以及作為知識份子象徵的米奇尼克堪稱不可或缺的「三駕馬車」;而整個蘇東劇變、冷戰格局的終結,則是由保羅二世與里根、戈爾巴喬夫這「三駕馬車」共同完成的,可以說,保羅二世所起的作用絲毫不亞於兩位超級大國的政治領袖。如果說里根和戈爾巴喬夫所關注的是政治層面的變革,那麼保羅二世則從信仰層面喚起了蘇聯東歐人民獲得自由、實踐民主的勇氣。

 一九七九年,當保羅二世第一次以教宗的身份訪問波蘭時候,他抵達華沙機場的第一個舉動,是跪下來,親吻故鄉的土地。這個象徵性的動作一下子點燃了波蘭人的民族熱情,在蘇聯的陰影和雅魯澤爾斯基的高壓下掙扎的波蘭人民感到,「我們被世界選中了,好像世界最終注意到了我們,最終選中了我們」。這次訪問成為司徒科夫斯基所說的「波蘭的第二次洗禮」,米奇尼克描述道:「一些奇怪的事情確實發生了。同樣那些排隊買東西的人們,通常是沮喪的、好爭吵的,現在變成了興高采烈的、快樂的集體,一個個都充滿了尊嚴。警察從華沙的主要街道上消失了。但是到處都秩序良好。被長期剝奪了真正權力的人們,突然又擁有了決定自己命運的能力。這就是能夠概括出來的約翰.保羅二世的朝聖之旅的社會影響。」(米奇尼克《通往公民社會》)。

 美國作家伯恩斯坦評價說,對當時被共產主義統治了三十五年的波蘭來說,教宗的來訪,等於是在刀劍和十字架之間,劃出了界線。一九八三年,保羅二世再次訪問波蘭時,在華沙機場向那些被政府囚禁和迫害的人致敬:「我要求那些受難的人們特別靠近我。我用基督的話來要求:『我生病了,你來探望我,我在獄中,你來到我身邊。』」聲稱自己是無神論者的雅魯澤爾斯基,在總統府會見教宗之後承認:「我雙腿發顫,兩膝相撞。...... 教宗,這個穿白袍的人,他從各方面感動了我。

關注支持波蘭團結工會

 保羅二世一直關注著波蘭同胞的處境,他清楚地知道二十世紀五十年代之後由蘇聯扶植的波蘭新政權對教會和教徒的瘋狂迫害。波蘭紅衣主教斯.維辛斯基被投進了監獄,這位被教宗所看重的神學家在日記中寫道,波蘭災難的本質在於「基督教與無神論」之間不可調和的衝突,「如果我們為這場衝突做準備的話,我們需要時間來增強我們的力量以保衛上帝。」新政權企圖消滅仁慈、人道、憐憫、尊重個體、適度、謙虛、得當、常識這樣一些人類基本的品格,這樣一些人性中傾向於神性的一面,就勢必要將基督教信仰與教會從波蘭社會連根拔起。在經歷了生活的磨難、破壞和痛苦之後,波蘭著名的異議思想家克拉科夫斯基發現,在一個按照極權規則組織起來的社會裡,在個人及其精神生活遭到嚴重的侵犯和踐踏的時候,教會給人們提供了摒棄謊言、保持尊嚴的庇護所,賦予人們的生活以意義而不是相反,「教會如其所是地座落在天堂與人世之間,既是天恩的儲藏庫又是秩序的庇護者,為可見的世界帶來不可見的準則。」人們需要「一個能幫助他們超越那緊依著生命的重負,能讓他們知曉人的條件中不可逃脫的極限」的教會。即便在黨員和密探控制社會生活的各個角落的時刻,更多堅守信仰的波蘭教徒們仍然傾聽著教皇遙遠的聲音,基督信仰雖然處於暗流的狀態,卻隱然波濤洶湧。

 一九八○年八月,當瓦文薩開始創建團結工會的時候,曾經對工人兄弟們許諾說:「如果工會得以誕生,建立工會的權利在我們國家得到承認,那麼我平生第一次長途旅行將是去羅馬晉見教宗。」︵《瓦文薩自傳》︶果然,一九八一年一月,瓦文薩第一次出國訪問的目的地便是羅馬,他獲得了教宗的親切接見,並與教宗一起到羅馬郊外一個波蘭移民旅館裡做彌撒。保羅二世曾婉言謝絕了諸多政治領袖和王公貴族的求見,卻熱情接待了瓦文薩這樣一個備受波蘭政府攻擊的工運人士,他在歡迎詞中熱情洋溢地說:「我認為,你們一九八零年八月在波蘭沿海地區和其他大工業中心所展開的冒險事業是人們普遍要求促進社會道德利益的情不自禁的行動。如果沒有這種行動,就談不上真正的進步:波蘭能夠像其他國家一樣要求得到進步的權利。...... 你們在整個秋天做出的巨大努力不是針對任何人的,這種努力必須繼續下去。你們付出的努力不是反對而是為了全體波蘭人民的共同利益。付出這種努力的權利,實際上也是一種責任,是每一個國家的人民都具有的。這種權利為各國的法律承認和批准。」當年,耶穌沒有背對猶太民族的苦難,他與受苦的人民一起受苦,與哀哭的人民一起哀哭;如今,保羅二世也沒有背對波蘭民族的苦難,他意識到,自己不僅需要公開支援同胞們的鬥爭,而且還要號召波蘭教會加入到這場鬥爭之中。

瓦文薩向教宗尋求智慧與支援
 很快,保羅二世便與波蘭團結工會領導人、民主化之後波蘭第一任民選總統瓦文薩之間建立起來真摯而牢固的友誼。工人出身的瓦文薩,和大部份波蘭人民一樣,都是虔誠的基督徒,他將教宗看作自己精神上的父親,在幾個生死存亡的關鍵時刻,瓦文薩都不假思索地向教宗尋求智慧和支援:「從三年前我們舉行罷工的第一次起,我便深深感到在精神上與教宗的一致。決定罷工時,我們承擔了一種道德上的義務,那就是按照教宗的教導追求我們的目標。正是由於把這些教導化為實際行動,我們才達到了一些目標。」瓦文薩指出,如果沒有約翰保羅二世,波蘭的變化完全沒有可能。在教宗去世之後,瓦文薩在接受媒體採訪時評估說,促成波蘭軍管政權垮台的功勞,「百分之五十歸教宗,百分之三十歸波蘭人民,百分之二十歸里根、撒切爾、戈爾巴喬夫和葉利欽。」戈爾巴喬夫也說,「沒有教宗的努力和角色,東歐的變化是不可能的。」

 一九八一年冬天,波蘭的形勢急劇惡化。為了鎮壓工人的罷工,並擔心蘇聯出兵干涉,波蘭領導人雅魯澤爾斯基宣佈在全國實行軍管,他認為這是一種維護國家穩定的「次壞」的選擇。在此過程中,軍隊與工人發生激烈衝突,造成了多起流血事件。在聖誕節前夕的十二月十八日,保羅二世給軍管會主席雅魯澤爾斯基寫了這樣一封呼籲信:

 自十二月十三日宣佈軍管以來在波蘭發生的事件已經導致我們同胞的傷亡,這促使我向您發出緊急而又誠摯的呼籲,懇請您結束波蘭的流血。

 在過去的兩個世紀中,波蘭民族遭受了極大的恥辱,在我們國家爭奪權力的鬥爭中多少人的鮮血灑在波蘭的大地上。我們的歷史在大聲疾呼,不要再流血了;我們決不允許悲劇繼續如此沉重地壓在我們民族的良心上。為此我向將軍您呼籲,重新回到自一九八零年八月以來要求社會進步為特徵的和平對話的途徑上。儘管這可能是很困難的事,但決非不可能。

 整個民族的幸福全都繫於此處。全世界人民、所有關心通過尊重人權來促進和平事業的人們,都期望著我們重新回到非暴力的道路上來。全人類對和平的渴望要求波蘭結束軍管狀態。

 教會是這種希望的代言人。聖誕節即將到來,波蘭的幾代兒女將被聖餐聚集到一起。必須竭盡全力使我們的同胞不致被鎮壓和死亡的陰影下度過聖誕。

 我向將軍您的良心,以及所有必須對此做出決定的人的良心呼籲。波蘭教會的軟弱「接受強加給它的遊戲規則,盡一切努力使自己成為社牧會中的一支不結盟力量。」

 這封以柔克剛的信件,不僅給獨裁者形成巨大的心理壓力,而且給一千萬波蘭人民以精神上的安慰。不久,保羅二世決定再次訪問波蘭。為了阻撓教宗的來訪,波蘭政府故意散佈謠言說,波蘭境內有三百五十個恐怖組織,普遍地非法擁有武器、彈藥和烈性炸藥。教宗不畏危險,仍然踏上了故鄉的土地。他直接面對波蘭官方的宣傳機器,駁斥對團結公會的種種攻擊。在教宗來訪前幾天,團結工會的領導人全部受到嚴密監視,實際上都被軟禁起來。當局對「保衛工人委員會」還搞了一次陷害栽贓的審判,瓦文薩本人也受控偷稅漏稅而被帶到地方法官面前。波蘭政府甚至聲稱,他與教宗的見面將「威脅國家安全」。

基督的道德給波蘭人力量和自由
 在這樣的情況下,保羅二世並沒有退縮,他強烈要求會見瓦文薩,終於在他到達波蘭的前一天,瓦文薩獲得了自由,並被獲准晉見教宗。關於這次在嚴密監視下的會面,瓦文薩回憶說:「我對這次會見記得最清楚的是我們之間那種坦誠的氣氛||他的話語是那樣的懇切摯誠,以至於任何人聽了都不能不把日常生活中的一切假的東西統統丟掉。」他還特別提及這樣一個細節:「這次會見中,有件奇怪的事情深深打動了我。我突然注意到教宗有一雙大腳,他步履穩健、適度、充滿信心。這雙腳仿佛使我重新獲得了力量。」

 正是在教宗的支援下,波蘭教會克服了冷漠和恐懼,與團結工會並肩作戰,成為專制肆虐的時代波蘭社會公義的象徵,神父們在講道中號召信徒們說:「作為基督徒我們今天必須表明基督徒意味著甚麼。」教會中出現了若干像波皮耶盧什科牧師這樣被秘密警察殺害、為自由獻出生命的神職人員。教會還成為政府與團結工會之間溝通的橋梁,正是有了教會的參與和斡旋,多份避免流血衝突的文件才得以成功簽署。

 在黎明前最黑暗的那些夜晚,神父們帶領數十萬信徒,手持點燃的蠟燭走上街頭,這海洋一般的點點燭光,終於讓那些奉命前來鎮壓的軍隊調轉了槍口。瓦文薩一針見血地指出了蘊藏於民間、蘊藏於教會的不可摧毀的力量的源泉:「基督的道德和波蘭的傳統是那樣牢固地根植於我們民族的個性中。如果沒有它們,我們就不能設想未來。如果我們要想建立一個更美好的未來,我們就必須從基督的教會中尋找鼓舞我們的力量。」

 約翰.保羅二世是上帝的僕人、自由的使者,在這個物質主義的時代張揚了道德和精神的力量。他將在愛中永生,在天國享受永遠的榮耀。蘇聯東歐超過兩億獲得自由的人民不會忘記這位老人奔波的腳步、慈愛的話語和清澈的眸子,如《聖經》所說:「為了要使我們得自由,基督已經釋放了我們。所以,你們要挺起胸膛,不要讓奴隸的軛再控制你們!」(《加拉太書》第五章第一節)你們既然已經爭取到了自由,便沒有人再能從你們手裡奪走了。

 二○○五年四月六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