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民黨五十年興亡

◎ 金恆煒

● 編者按：本文以宏觀視野，描述蔣經國去世以來，台灣在李登輝主持下的民主化，終於使新興的本土政權取代國民黨的長期統治，而國民黨的保守性質加速了這一歷史進程。

　　俺曾見金陵玉殿鶯啼曉，秦淮水榭花開早；誰知道容易冰消。眼看他起高樓，眼看他宴賓客，眼看他樓塌了。這青苔碧瓦，俺曾睡風流覺，將五十年興亡看飽。那烏衣巷不姓王，莫愁湖鬼夜哭，鳳凰臺棲梟鳥。殘山夢最真，舊境丟難掉，不信這輿圖稿。謅一套哀江南，放悲聲，唱到老。
│◎清．孔尚任《桃花扇》〈餘韻〉

三百年前孔尚任透過《桃花扇》，為南明鏤刻墓誌銘，「五十年興亡」最後「輿圖換稿」，真的是「眼看他起高樓，眼看他宴賓客，眼看他樓塌了」。三百年後的今天，展讀〈餘韻〉，對照中國國民黨五十年的「容易冰消」，孔尚任好像不只是為南明寫訃聞。詩人的詩心確有千古同悲的動力。

五十年基業崩坍有跡可尋
　　二○○○年大選，代表中國國民黨競逐的連戰敗下陣來，國民黨在台灣五十年的基業，一旦放下，新興的本土政權民進黨取而代之，實在有「石破天驚逗秋雨」的變動，絕對出乎許多人││包括民進黨／陳水扁││的意料之外。沒有人會認為國民黨政權不保，儘管民調顯示連戰的支持度從來沒有居冠，但是「看好度」永遠領先。為什麼？五十年的「黨國體制」如水銀瀉地，堅如磐石，台灣人民不具國民黨失去政權的想像。例如美麗島事件之後逃亡美國的許信良曾發起「把國民黨從地球消滅」的運動，可見國民黨的不動如山如此。

　　蔣經國去世之後，李登輝秉持蔣經國「遺願」從事「本土化」，（詳見李著《蔣經國與我》）李登輝要改變百年的國民黨體質，打出「老店新開」的招牌，打破「黨國體制」回歸「民主政黨」，並且與中國切割，提出「兩國論」，重新定位海峽兩岸關係。然而，李登輝的作為不受傳統國民黨人的同意，終十二年執政，內部鬥爭不斷。「主流非主流」形同「你死我活」的殊死戰，堅持「法統」的「呼群保義」組成「新黨」，最後是以「反凍省」為訴求的省長宋楚瑜另立旗幟，不惜分裂黨，堅持二○○○年自行參選。

　　李登輝進行「民主化」的改革終結國民黨一黨專政，同時六次修憲，結束不改選的立委、國代的「老賊結構」，雷厲風行「本土化」，以人民為後盾進行黨政的改造，尤其「直選總統」，為政黨輪替開出法門，難怪「恨之者目為元凶，愛之者尊為聖雄」。二○○○年大選李登輝欽點的連戰大敗，開票揭曉，是夜反李人士群集國民黨中央黨部要李下台負責，連戰藉此「逼宮」，迫李提早交出黨主席權位。連戰與宋楚瑜結合的契機，其實在二○○○年「逼宮」時就已出現。

　　連戰自任黨主席，首先就是「去李登輝化」，抬出「法統」，上承兩蔣，下逮連戰，中間的李登輝十二年一筆抹去。檢討中國國民黨走到今天的地步，其關鍵人物有二，一是宋楚瑜，一是李登輝。宋楚瑜二○○○年如果像二○○四年一樣，願意屈居連戰的副手，二○○○年政黨不可能輪替，不要說二○○四年，二○○八年民進黨也沒有機會；故而二○○○年大選結果，李登輝委之「天意」，確實。二○○○年連戰沒有驅趕李登輝「出黨」，李登輝不會籌組台聯，則泛綠陣營不可能急劇擴張，台灣政治基本盤的改變，也不會如此之快。二○○四年大選，之所以「本土」標籤為民進黨獨享，終而造成「一邊一國」對抗「一中」，使「主流價值」與「主流民意」丕變，一方面是台灣國家認同成為主軸，另一方面不啻「民主政治」與「黨國體制」對撞，結果連宋「藍天再現」、「黨國再造」澈底滅亡。

連宋選舉指控全是懷疑當事實
　　二○○四年大選，民進黨雖以近三萬票險勝，與二○○○年相較其實是贏了一百五十三萬之多。高呼「二次政黨輪替」淪為泡影，連戰與宋楚瑜發動群眾，意圖翻盤，三月二十日開票之後，連宋誤判國內外形勢，發動「政變」以改變選舉，結果，七日而亡。問題是，連宋公開指控「陳水扁『竊國』」、指稱「槍擊案」是「自導自演」、說「選舉不公」因為「作票」、又說「國安機制」下，數以萬計的軍人不能投票，然而全不能核實。國親推薦連宋總部紐約的名譽主席也是國際聞名的刑事鑑定專家李昌鈺赴台「驗傷」，結論是「槍傷」是實；「作票」云云國親拿不出丁點證據；至於軍人不能投票，也不具任何說服力。

　　嚴重的是，連宋所有的指控，全是以「懷疑」當「事實」，然後在此造成大軍撲向總統府，老實說，全無正當性；煽動群眾起來示威，「能上不能收」，演成流血事件，更屬不智。尤其既是連宋競選總幹事又是台北市長的馬英九，在抗爭與執法的雙殺下，左支右絀，兩面不是人。根據《中國時報》四月十五日的民調，連宋馬三人率眾抗爭，聲望重挫，連宋達一成，馬更下滑超過兩成。泛藍的媒體一改過去挺藍的立場，批判國親不假辭色。

　　然而連宋之所為，也非沒有計算，只是各有巧妙。連宋的共同訴求是，三二○大選尚未結束，連戰藉此拖延「責任」的問題；親民黨是「一人政黨」，宋不會下台，宋在意的是年底立委選舉，全力汲納「深藍」的選民，搶奪「正統」的地位，故而在示威廣場中，親民黨立委無不卯足力量，無役不與，反而是國民黨立委只是陪襯，可見國親兩黨有不同的考量。

國民黨若不根本改造沒有前途
　　二○○四年大選「台灣意識」勃興，「本土票」為民進黨所囊括，現在親民黨又覬覦「黨國」票，國民黨最後可能兩邊落空，這是國民黨隱憂之一。連戰領軍，二○○○年大選敗北，二○○一年國會改選「第一大黨」拱手讓給民進黨，二○○四年「國親合」，還是敗下陣來，「領導班子」難辭其咎。國民黨內要求「世代交替」者有之，提出「連宋共主，王（金平）馬共治」者有之，全面回歸本土，易名「中國國民黨」為「台灣國民黨」者有之。連戰集團放出「鞏固領導中心」之說，不過十天，擺平異聲，一時之間，頌聲又盈耳，「中心」果然「鞏固」，連戰依然主席，秘書長以下全部各安其位，最後要靜候司法程序的「驗票」結果。國民黨秘書長林豐正信心十足認為有「百分之八十」「翻盤」成功機會，宋楚瑜更認為有「百分之百」把握，然而，國民黨內不同意的也不少，甚至有中常委慨乎其言的表示，「驗票」出爐，一旦不合連宋之意，勢必還要持續質疑陳水扁的正當性，「這樣國民黨年底就不要選了！」

　　確實，年底立委改選是中國國民黨政權存亡的最後一博。以連戰的表現，連戰連敗不說，偌大的黨產，據稱已多則留下二百五十億缺口，少的估計也有百億，聽說連薪水都不能定期發出，其窘迫可知。

　　國民黨金字塔的領導方式不變，黨國思想不去，黨主席說了算的方式不改，死抱住「一中」，放棄「老店新開」的路線，無視台灣主流民意，那麼，國民黨政權，看起來要走入歷史了。台灣人民不幸受中國國民黨統治五十年，但幸而也將眼見中國國民黨在台灣崩垮；敗選後的國民黨能不能丟掉「殘山夢」？年底國會改選就見真章。
（作者為台灣政論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