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齣漂亮的生擒暴君記

◎ 劉友希

● 美國活捉薩達姆的錄影帶迅速傳遍世界，伊拉克人民簡直不敢相信這個鐵腕統治了他們幾十年的一代梟雄竟然是一個貪生怕死、欺弱怕惡的大流氓。

　　一九五八年七月，伊拉克一批自封為「自由軍官」的青年軍官發動政變，推翻費薩爾王朝，宣佈成立伊拉克共和國。叛亂軍官處死了國王和王儲，擊斃了親西方的首相賽義德，還把賽義德的屍體綁在車子後面在首都巴格達拖行示眾，據說到了車子最後停下來的時候，人們發現賽義德只剩下半條腿還吊在車上。賽義德的屍體隨著費薩爾王朝而淹沒，剩下的半條腿似乎在詔告天下：新的時代已經來臨。

　　四十五年後，伊拉克政局再次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獨裁暴君薩達姆的下場雖然不至於如賽義德所遭受的那樣殘酷，但其狼狽不堪狀，卻遠甚於賽義德。美軍四月份攻進了巴格達，曾經信誓旦旦要跟美軍展開街頭巷戰的薩達姆政權結果潰不成軍，仗還沒有打就已經作鳥獸散，薩達姆也消失在人海中，只是偶爾傳來一盤錄影或者錄像帶子，呼籲伊拉克人民「勇敢抗敵」，跟美軍拼命到底。在長達八個月的時間內，薩達姆的行蹤一直成謎，美軍發出撲克牌通緝令，把薩達姆政權高官要人挨個兒抓獲，但始終逮不著黑桃Ａ——薩達姆。有人猜他已經易容出境，甚至還有人想象豐富，認定薩達姆只是以退為進，暫且忍讓，待時間一長，美軍士氣低落之際，就必然會有狠毒的反撲之計。結果是大家都高估了這個獨裁者：美軍終於在一個長八呎、寬三十吋、高三十吋的狹小簡陋的地洞裡面發現了薩達姆。躺在地洞裡面動彈不得的薩達姆，手上雖然有兩把中國造AK-47步槍和一枝手槍，但一見美軍來到就撒手投降，用破爛的英語高叫：「我是薩達姆•候賽因，伊拉克總統，我願意談判。」一名美國大兵回道：「總統布什向你致意。」伊拉克一代暴君就此束手就擒。

　　經歷了二戰，陪著歐洲國家走過共產主義時期，最後見證前蘇共瓦解的美國政府，深諳獨裁國家偉大領袖的重要象徵意義。因此早在薩達姆被捕之前，美軍就已經計劃好如何公佈這個獨裁暴君被擒的驚人消息。美軍在八月份委任了一名聯軍戰略通訊主任，負責發佈伊拉克戰爭信息，這位通訊主任甫上任就馬上制定了公佈薩達姆被捕消息的方案。方案假定薩達姆被捕時的兩種可能：被活捉或者已經死亡，假如薩達姆已死就應該馬上進行DNA檢驗，然後把結果公諸於世﹔如果生擒薩達姆，就必須儘快在驗明正身後公佈薩達姆的影像，以杜絕一切的謠言和猜測。

美國早已策劃如何公佈生擒消息
　　最後看來，美國政府這一齣「生擒暴君記」演得非常漂亮。薩達姆是在伊拉克時間星期六晚上八點被捕，但是美軍一直封鎖消息，到了第二天中午才由伊拉克臨時管理委員會的一個成員開始向當地媒體透露薩達姆已經被捕，三個小時之後，美國派駐伊拉克最高行政長官布雷默在伊拉克管會成員的陪同下正式宣佈：「伊拉克的暴君已經成了階下之囚﹗」美軍並且現場播放了仔細挑選出來的薩達姆片段。

薩達姆神話徹底破產
　　這個曾經顯赫一時，擁有行宮無數，主宰千萬人生死大權，永遠穿著筆挺戎裝的獨裁者，在片段中竟是滿臉鬍腮、蓬頭垢面，還順從地張大嘴巴讓美軍檢查舌頭，用梳子刮蝨子。在此之前包括美國國防部在內的大多數人都估計，在最後關頭，薩達姆會跟美軍拼個你死我活，至少也拿掉幾個美國大兵，再不然就會自戕免受羞辱，不少伊拉克人雖然痛恨薩達姆，心裡畢竟認為他是一代梟雄（別忘了青年薩達姆在往上爬的時候還曾經幹過暗殺總理的勾當）。但是大家萬萬沒有想到，這個一再鼓動伊拉克人民跟美軍血拼的獨裁者，竟然躲在耗子洞中苟且偷生，而被發現後的第一個反應竟然是乖乖投降，薩達姆多年來苦苦營造的強人形象頃刻間冰消雪解。
　　片段一播出，新聞發佈會場上歡呼雷動，表現得最雀躍的正是應該保持媒體中立的伊拉克記者。錄影帶馬上傳遍全世界，在伊拉克，人們在看見薩達姆的狼狽樣子後大都震驚不已，表示不敢相信這鐵腕統治了他們幾十年的獨裁者竟是一個貪生怕死、欺軟怕惡的大流氓，甚至有人開始試想，當初是否不需借助美國，僅憑著伊拉克人自身的能力就已經可以推翻這個外強中乾的暴君。梵帝崗羅馬天主教一個紅衣主教批評美軍對待薩達姆像對待一頭牛一樣，殊不知卻有伊拉克人在看完錄影帶之後笑嘻嘻地說：「薩達姆真像一頭山羊。」

　　這頭「山羊」似的薩達姆，在過去三十多年以恐怖治國，締造了一個極權皇朝。薩達姆常先發制人、出其不意地來對付異己，他曾經得意洋洋地誇口過：「在一個人知道他會背叛我之前，我就已經知道。」在伊拉克，薩達姆是黨，黨就是國，國就是薩達姆。跟其他活在極權統治下的老百姓一樣，伊拉克人們每天眼見到的和口中唸叨的都是這個神化了的偉大領袖。只有把這個領袖從神壇上摔下來，伊拉克人才能夠從薩達姆的陰影中獲得真正的解放和自由。而當薩達姆成了大眾笑柄的時候，什麼神話也都該破滅了。難怪華盛頓郵報一名專欄作家笑說，今年的奧斯卡最佳紀錄片獎應該頒給挑選這段錄影帶的天才。

公審薩達姆意義深遠
　　美軍下一步的挑戰是對薩達姆的審判。美國總統布殊已經明言，希望薩達姆得到極刑懲罰，但會把審判權交給伊拉克人。薩達姆犯下的罪孽太重，伊拉克國內一片要求死刑的聲音。在薩達姆被捕之後，一個流亡烏克蘭十年的伊拉克人不無感概地說：「不只活著的伊拉克人在歡呼，伊拉克的鬼魂也在慶祝。」但如果鬼魂真的有知，大概最激動的都集中在伊拉克北部哈里扎這個庫爾德族聚居的小鎮。一九八八年，薩達姆為了鎮壓庫爾德人起義，在哈里扎施放化學武器，殺害了五千多人，很多人一下子失去了整個家庭，因此這個小鎮對薩達姆的仇恨非常深，薩達姆被捕消息傳來之後，庫爾德宣佈放假三天以茲慶祝，鎮上的人現在提起他來仍然咬牙切齒，說要把他生吞活剝。科威特、伊朗、意大利和美國等多個國家也已經紛紛表態，說正在考慮加入控告薩達姆之列。其中跟薩達姆積怨最深的，自然是和伊拉克打了八年仗的伊朗，伊朗總統卡塔米說自己不贊成死刑，但就強調薩達姆必定會是最該被判死刑的罪犯。當然，也有不少歐洲國家和人權組織反對死刑，說要本著人道精神來審判薩達姆的不人道罪行，才能夠揚善抑惡。

　　其實，薩達姆的生與死已經不太重要，當骯髒邋遢的薩達姆從耗子洞裡鑽出來投降的時候，伊拉克的獨裁者就已經死亡了。毛澤東、斯大林和波爾布特這些二十世紀臭名昭著的暴君都壽終正寢，逃脫了人民的審判；希特勒雖然在納粹戰敗前夕自殺，但卻也就躲掉了紐倫堡戰爭法庭的名正典刑，只有薩達姆將面臨伊拉克以及國際社會的審判。而唯有在審判過程中把薩達姆政權的惡行公諸於世，歷史的傷口才可能真正癒合，伊拉克和中東社會才可能走向光明的未來。這是民主社會的一大挑戰，但也是一大機遇。

（劉友希：美國自由亞洲電台記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