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郎、朱軍和其他
◎ 東方朔

年輕歌手刀郎的唱片,風行大陸,是今年中國流行文化一大景觀,刀郎的歌衝擊了以中央台為霸主的官方對話語權的壟斷。

  近來香港的唱片店和有些鋪子多了一個歌手的聲音,一聽,發現不是港台歌星,而是來自中國內陸的「刀郎」,那一把帶著滄桑味的沙啞歌喉,頗有一番八十年代蔡琴、徐小鳳的魅力,在好奇心驅使下,筆者也做了一回追星族,反反覆覆聽了刀郎的不少歌,看了不少關於他的報導。

刀郎創造神話般的流行樂奇跡
  沒想到刀郎只是一個三十三歲的四川青年,還是兩個孩子的父親(大女已十三歲),戴頂鴨舌帽,一臉學生模樣的稚氣,毫無港台的歌星派頭卻創造了一個音樂界的﹁刀郎神話」。刀郎原名羅林,為了愛情跑到新疆,待了十多年,做樂手,為旅遊灌唱片,藉藉無名。突然,在去年底被廣東大聖發行公司看中,為他代理專輯《二○○二年的第一場雪》,今年初在新疆地區發行,十五天就賣了三十萬張!這個奇跡促使他們進軍全國市場,大城市開始沒反應,他們派人到二線城市作地氈式推銷,在唱片店播放,反應熱烈,最後征服了北京、上海,半年功夫,全國銷售二百七十萬張。而大陸最紅的劉歡、韓紅的唱片最多賣到三十萬張。今年走紅大陸的台星周杰倫也不過七、八十萬張。現在正在製作刀郎的第二張個人專輯,大陸的訂單已近五百二十萬張。

  來自大陸的報導說,飛機上,火車上,長途巴士上,的士上,到處放的音樂都是刀郎,刀郎。刀郎的商標炒到五百萬元。十一月十五日,刀郎首次來深圳亮相,是日「刀郎演唱會」改成「刀郎與台灣歌星演唱會」,刀郎只唱了五首歌,而被歌迷罵做欺騙。唱片公司原以為刀郎的歌只會唱給三十歲以上的人聽,沒想到上網的年輕人竟也相當著迷。

  刀郎為甚麼奇跡般走紅?他的經紀人李松強說,是因為刀郎音域寬廣,嗓音獨特,感情投入。刀郎走紅「不是人為的運作,完全靠他的音樂征服市場。把新疆民歌流行化,有市場!」刀郎走紅的路線確是與眾不同,他們沒有錢大作宣傳,也沒有資格上電台,不是從北京輻射各地而取勝。

  刀郎的歌大約分三類:原創歌曲、民歌翻唱如「在那遙遠的地方」及老歌翻唱,如「敖包相會」﹁草原之夜」「懷念戰友」這些六十年代大陸的抒情歌曲。而這些民歌、老歌都是西部風味的,有鮮明的節奏,配上胡樂,洋溢一股異國情調。他個人的原創歌曲,也都帶有類似的新疆味。毫無疑問,即使在毛時代,那些少數民族情調的﹁歌德」歌曲,也比漢族那些為宣傳而作的抒情歌好聽。難怪李松強說,今後刀郎「不會離開新疆,這裡有他的音樂之根。」甚至他也不會去「走穴﹂,不開演唱會,雖然他唱四首歌的出場費已達三十萬元。(刀郎今年的唱片收入,應是數千萬元之譜。)

唱出了今日中國人的憂鬱與無奈
  仔細品嚐刀郎的樂味,你會發覺,他確實一個異數。多年來,人們看夠了聽膩了海內外的天王天后,他們紅透兩岸三地,但靠的多半是模仿別人,形象包裝,大投資推銷和某些見不得人的競爭手法——這些刀郎都沒有,換言之,他顛覆了流行音樂的行規與行情。然而,問題在於,刀郎並沒有特別的音樂天份,唱民歌,唱老歌也大有人在,對中國藏維蒙等民族音樂極之投入者也不少,為甚麼都沒有刀郎取得這樣大的認受程度?

  最近,曾同一位對大陸文化了解甚深的朋友採討過「刀郎現象」。他很欣賞刀郎唱的「吐魯番的葡萄熟了」,聽了多遍,其韻味是以前關牧村、羅天嬋也唱不出來的。他認為刀郎唱出了今日中國人的憂鬱和惆悵,那怠倦和隨意的調子,慰藉著大批在商業大潮中失落的人群,唱到他們心坎裡去了。

  令人深有同感。比如「花兒為甚麼這樣紅?」就是六十年代大陸電影中一首帶憂傷情調的插曲,「草原之夜」也是為許多將「青春獻給祖國」而犧牲個人愛情的青年所吟唱,那傷感的曲調,今天也能撥動心弦,這些都是刀郎的選曲。在他創作的歌曲(兼作詞)中,除了訴說戈壁、天山的流浪、失戀和夢想外,也處處沁透著茫茫人世的空曠和無奈感。他在那首「北方的天空下」唱道:「我站在北方的天空下,思念的你遠在天涯,不知道這個世界有多大,但這裡是我們永遠的家。」令人想到網上的評論:「不聽刀郎,你遠離了我們的時代」。

  對刀郎唱片不滿的,除了同行們專業上的批評外,也有人指出刀郎缺乏歷史知識,在暢銷的《刀郎》唱片中,竟收集了「新疆好」,「薩拉姆毛主席」這樣為毛粉飾太平,無視新疆人在毛時代受大漢族主義和極左政策壓制的痛苦的歌曲。

  但是刀郎作品的主流還是受到肯定。網友們寫道:「刀郎是平民音樂的一次非典型勝利。」他們稱刀郎是二十一世紀的西部歌王王洛賓。三聯生活周刊報導高曉松的評論是:刀郎代表勞動人民的血肉筋脈。那些把持話語權的知識份子排斥沒有受過高等教育的人,霸道得大久了。刀郎不經過僵化體制,以街頭吟唱取得成功,這是「繞過老中醫,直接看了病」。

中央台朱軍訪問張學友鬧笑話
  中央電視台CCTV的許多節目,就是這種「把持話語權的僵化體制」的標本。朱軍主持的「藝術人生」是一個收視率不低的文藝節目。最近,發生一場小風波,引起議論紛紛。十月二十七日,朱軍邀請香港天王張學友上節目,開場白,朱軍讚美學友是「德藝雙馨的老藝術家」,學友答道,我聽不懂。朱軍重復一次。學友說,我有甚麼「得意」的?學友直把「德藝」當「得意」,弄得朱軍頗為尷尬,因為他的節目確是請遍了大陸的「老藝術家」,那些人有名聲,有藝術造詣。但是,這位出身軍隊相聲演員、來自蘭州的朱軍,竟然對香港流行音樂如此無知,對中港文化差異之大如此無知。盡人皆知,香港歌星一般以藝人稱之,即使天王,無非聽眾多,賺錢多而已。即使可敬可愛,從沒有人奉以藝術家稱號。

  結果,訪問「雞同鴨講」。其實,以現場觀之,學友的表現在香港歌星中是很不錯的了,不卑不亢,不急不徐,問題答得很直白,但沒有給朱軍指望的回答。後來,上網發現那晚的訪問引來了不少大陸觀眾對朱軍的嘲弄。有的說,這些主持人專門挖人眼淚,撩撥觀眾落淚的手法,在張學友面前失靈了。有人形容這是中央台的「煽情神功」破產。甚至有人要「朱軍下課」。

  十一月七日的「藝術人生」節目,又別開生面,紀念「音樂舞蹈史詩東方紅」演出四十周年,把當年的名角郭蘭英、胡松華、賈世駿等一大幫人請上台,講他們當年的風光史。唱彝族歡迎紅軍的鄧玉華說她那支歌,「五彩雲霞 ...... 」四十年演唱了一萬多次。節目實際上在表彰周恩來的「德藝雙馨」。

中央台壟斷話語權的煽情神功
  但是,過來人都明白,周恩來「總導演」的這個大型歌舞劇扭曲歷史,肉麻地向毛諂媚,在文革前製造個人迷信的毒化作用絕不亞於林彪對毛的吹捧。因為周用了文藝的精美包裝對青年一代的欺騙性更大,為毛發動文革作了惡劣的舖墊,這是周恩來人格上可恥的一頁。賈世駿在回答朱軍問題時說:四十年後最大的感觸是:人民是真正的英雄。

  這句可圈可點的話,我想年輕的朱軍可能聽不懂。這批六十年代的風流人物,雖有忠黨不變之徒,但相信不少人對他們當年謳歌偉大領袖竟會發動文革這樣一場令生靈塗炭的浩劫,不會沒有感觸。然而,在第一號權威媒體的恭請之下,他們哪有謝絕之理。

  朱軍今年四十歲,他正是「東方紅」演出的那年出生,苛求於他似乎不公平。他在中央台的發跡念念不忘一位比他早走紅的主持人楊瀾。他和楊瀾九三年在蘭州主持過一次節目,楊瀾對他說,你條件不錯,應該出去試試,到北京中央台找我。過了五年,就沒機會發展了。從此,朱軍幻想北京,終於成為他崇拜的「楊瀾、趙忠祥老師」的接棒人。

  中央電視台的特權壟斷,包括話語權和廣告收入,已不必贅言。值得一說的是他們扮演的中共傳統專制意識傳人的軟刀子角色。以印象所及,中央台主持人的煽情神功的最大代言人應屬倪萍。那種故做真誠巧言令色的表演想來也要嘔心,記得一次甚麼事件後,她請來遇難的家屬,硬要人家當眾再重述一次現場的悲痛感覺。明顯不顧別人的感受,為了煽動民族主義情緒,不惜第二度傷害家屬。這在一個自由的尊重人的社會是絕對不可能這麼幹的,然而,他們在那個覆蓋全國的超級媒體上,可以一再這樣幹,而恬不知恥,不知這種洗腦和毛時代的硬性灌輸不過是五十步笑百步罷了。

  朋友,請去聽聽刀郎吧,再對比一下中央台春節晚會那些矯揉造作,裝腔作勢的演唱,你會覺得在政治的經濟的兩種對立和分裂外,在文化上,中國依然是兩個社會,和共產黨站在一邊愚弄百姓欺騙青少年的洗腦救國團的名單,從胡喬木、郭沫若延伸到今天,不絕如縷,少不了一批在媒體上、舞台上、銀幕上不可一世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