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首十年說批毛

◎ 金 鐘


官方雖嚴禁批毛,一味歌功頌德,但民間與海外仍有人在堅韌不拔地追尋毛禍國殃民的罪証。


  開放雜誌在毛澤東出生一百週年時,曾有大型專題批毛,轉眼間十年過去。毛的行情如何?表層上毛像仍然高掛天安門,中共當局仍然恪守鄧小平的許諾:﹁我們不做赫魯曉夫」。但實際狀況,仍然值得仔細分析。

  十一月十五日,鳳凰衛視播「魯豫有約」,專訪陶斯亮。並不多看電視的我,看完了這個節目。因為陶斯亮是陶鑄之女,而陶鑄是文革中被打倒的第三號大人物,排前的劉與鄧,資料很多,陶鑄則少人提及,斯亮是獨女,有文才,名滿全國的《一封終於發出的信》,記憶猶新,她也是六旬出頭的人了,現任中國市長協會副會長。一九八九年,我們還發過一幅她與一班自由派知識份子歡送劉賓雁出國的照片,自然非常想聽聽她今天會說些甚麼。她怎樣評毛?

陶斯亮亮相鳳凰談文革
  很福態而隨和的陶鑄之女,談到一些小時如何被父親疼愛的細節,如要她頭髮不要太呆板,要亂一點;不准她光腳丫到處跑,長大了不好看 ...... 她說,父親是一個詩人氣質很濃並不適宜做政治家的人。談到父親為甚麼會被打倒,她說是江青看他屬林彪四野山頭的人,才調他到中央的,但他對中央文革小組有反感,有一次竟和江青當面頂撞,江青要他支持造反派,他卻認為那些人有問題,不值得信任,江青火了,罵他是國民黨,陶鑄反唇相譏:我是國民黨,那毛主席也是國民黨!因為在黃埔軍校國共合作時期,陶鑄曾集體加入過國民黨,毛則當過國民黨的宣傳部長。這一駁嘴,竟弄得江青當場大哭。到十一月底,江青一次講話後,「打倒最大保皇派陶鑄」的標語就上了街。

  陶鑄與毛的關係如何?陶斯亮引用了胡耀邦後來的一句話說:「毛並不喜歡陶鑄這號人。」關於後來的平反,訪問只輕輕帶過,而陶鑄的死,更沒有一句話。中共黨史上的記載是,陶鑄受到林江反黨集團的「殘酷迫害,一九六九年十一月三十日於安徽合肥含冤逝世。」可以推測,陶鑄下台後的遭遇(他和劉少奇同年同月去世),是訪談必問的部份,陶女也未必守口如瓶。但是,我們甚麼也看不到,比之她寫的那封信,不知退步了多遠。鳳凰衛視尚且如此,內地媒體便可想而知了。

  今年三月廣州「二十世紀環球報導」訪問李銳,因有批毛批鄧的言論,便遭到懲罰。李銳在訪問中揭露一段頗有份量的史實,他說毛在延安中共七大上說過,掌握政權以後,我們的鬥爭對象就是民主人士了。令他印象深刻。

周海嬰語驚天下:毛不會放過魯迅

  這就是今日中共在媒體上控制評毛的情形。正式成篇的關於毛的文字都是正面的,肯定的。只有極個別的例外,如周海嬰的回憶錄《魯迅與我七十年》。海嬰非常留意敏感問題地寫完全書後,經過「再三疑慮」,加了一個尾子,「再說幾句」,於是我們看到一個驚人的事實,在五七年反右運動期間老教授羅稷南當面請問毛,魯迅若在世,他會怎樣?毛沉思片刻答道:「以我估計,要麼是關在牢裡還是要寫,要麼他識大體不做聲。」被毛捧成「最偉大的民族英雄」、「新中國的聖人」的魯迅,在反右時可能會有如斯命運,這說明甚麼呢?這不啻是證實了前述李銳的揭露。後來,當年在場的趙丹夫人黃宗英也證實了毛確實說了那樣的話。雖然厚道的海嬰說,毛這番話「不致於對兩位偉人產生甚麼影響」,但無疑,這事實足以駁倒一部歌功頌德的電影。

學者丁抒論證毛發動文革由來
  在大陸長期處於保毛的低氣壓狀態下,海外的批毛進展似乎也不大樂觀,但還是有一批有心人,堅韌不拔地在探索,在求證,他們的成果,有如晨星在黎明前的天空閃亮。我想,特別值得一提的是美國明尼蘇達學者丁抒先生一九九五年出版的《人禍》修訂本,這是一部研究「大躍進與大飢荒」的專著。作者收集了大量中國大陸的各種出版物,包括統計資料、回憶錄、地方誌、歷史著作、官方文件、報刊評述等,作出了超越西方學者的許多論斷:

  一、推論一九五九至一九六二年大飢荒死於飢饉的人數下限為三千五百萬人,可能的數字是接近四千萬人。

  二、論證大飢荒的重要原因之一是大量出口高徵購得來的糧食,揭露「周恩來極其錯誤地」反對外貿部主張拋售黃金買糧食救災,反而出口六百萬噸糧食買進幾十萬兩黃金,否則可使數十萬飢民免於死亡。

  三、論證蘇聯逼債造成中國經濟困難之說全無根據。不僅當時還債之數與中國亂花損失之數不成比例,而且,蘇聯還借給中國二十萬噸糧食解決東北的燃眉之急,使東北死人較少。中共對此卻不予公開。毛拒絕與蘇聯組聯合艦隊後,蘇仍向中共送來轟炸機、導彈與潛艇,協助中國仿製,直到大躍進失敗後,才中止協助中方造原子彈,因擔心中共亂來。

  四、查實毛對大躍進惡果完全知情,五八年秋,毛就知道廣西餓死人,撤了陳漫遠,還說如果死五千萬人,我也要撤職,殺頭都可能。但是當餓殍千里時,他又說「錯誤就那麼一點,有甚麼了不得!」又公然說:「甚麼時候我都不下罪己詔。」在國家極端困難時,縱容下面為他蓋極其豪華鋪張的行宮,勞民傷財。  

  五、揭示毛指揮的「大躍進」,在黨內激起嚴重的不滿,高幹罵得很兇,要他下台的話都有,劉少奇主張把這慘史寫成書,編成戲,還要立碑,讓後人永誌不忘。只有林彪對毛表忠,周恩來則為毛解套。文革的陣容與圖謀,其實在總結大躍進的七千人大會上已然成型。
丁抒的貢獻,給文革研究作了極為扎實的鋪陳,而大躍進失敗正是毛走向垂死掙扎給中國帶來浩劫的開始。

認識毛的紅顏知己陳露文
  這十年中一個重大事件是毛私人醫生李志綏回憶錄的出版與暢銷,其對批毛的影響極為深遠,大陸讀者至今尚在追捧。中共當局人手一本卻又組織批判反擊。作為李醫生在香港唯一的聯絡人,我為他的去世出版了《反叛的御醫》。揭開毛皇帝般淫亂生活一角,是李醫生的功勞,在笑貧不笑娼的今日大陸,官僚們也許沒有人再懷疑毛的風流了。不過,我仍要說說在香港流傳甚廣的毛的紅顏知己的故事。

  上期本刊「咖啡座」提到的陳露文小姐,便是女主角。她和張玉鳳、孟錦雲這些毛身邊的女性都很熟。她是毛身邊女孩子中唯一的高幹子女,許家屯曾是她父親新四軍中的部下,因此她初來港時,可以隨便去新華社許社長辦公室聊天。她見到李志綏回憶錄走紅,說「關起門之後的事他不知道,要我來寫。」

  由李翰祥導演最早的介紹,後來我認識了這位年屆五十、風韻猶存的單身母親,聽她說過一些很有趣的事,也曾把她介紹給西方記者認識。每次見面,她的談興都很濃。她在九七回歸前離開了香港,她說,回歸後待在香港不安全。記得最後一次我和太太見她是在銅鑼灣一家江浙飯館。那天我們竟弄得不歡而散,她突然抱怨我,沒有為她寫一個字。我反覆解釋,你這樣私人的事,沒有交待我寫,我當然不能隨便報導,這是記者的行規。她很不高興。

  七、八年過去了,今天我寫下這幾行字,算是對她曾無比崇拜、為他貢獻了全部青春的那位混世大帝的百十大壽的一次應酬。每每想起陳露文這位不幸女人的奇特經歷,我便會浮起輕蔑的笑容,因為一九九五年八月海外左報發過兩封譴責李志綏的公開信,說李捏造事實敗壞偉大毛主席的聲譽,有一百多名見過毛和忠於毛的人物簽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