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老師和朋友劉曉波
金 鐘

二○一○年十月十八日
香港/台北連線

● 劉曉波曾是北京八九學運中吾爾開希的重要顧問。開希祝賀老師得獎,回顧他倆亦師亦友的交情。


● 北京八九學運領袖吾爾開希2010年六四之日在東京擬闖入中國大使館,被日本警方逮捕。他表示希望像劉曉波一樣在中國被關押,要堅強活著,永不頹廢。(網上照片)

 

問:開希,你好!曉波得獎你在台灣嗎?
開希:八號那天,我正去泰國開會,下午五點到曼谷機場,手機就不停響,記者告訴我曉波獲得了諾貝爾和平獎。簡直高興壞了。立即和開會的記者們分享,雖然他們都是外國人。我昨天才回到台北。

 問:台灣方面的反應怎樣?
  開希:可能沒有香港那麼熱烈。他們有一種「感同身受」的反應。因為台灣有很多朋友也為民主坐過牢,也有人被提名過諾貝爾獎。他們一路走來,有很多追求和實現民主的感受,他們的心情自然和中國大陸還沒有嚐過民主滋味的人們不同,比較深沉。

八九天安門廣場一個小插曲

 問:你是曉波的學生和戰友,他的得獎,你的主要感覺是甚麼?
  開希:我和很多朋友通了電話,首先的感觸是曉波還在坐牢,劉霞被軟禁,我們還在十分艱難的條件下奮鬥,但諾貝爾獎給了我們一個很大的支持。二十一年來,國際社會對於中國民主運動,從來沒有不被認可,但仍保持距離。諾貝爾獎給劉曉波,挑破了窗紙,公開地給予我們認可,這是民主運動的一個重大進展。台灣馬英九總統第一個表示祝賀,要求釋放劉曉波,日本慢一點,也表了態。中國政府將面對一個全新的遊戲規則。

 問:當年在北師大,曉波和你是師生關係,當時對他的印象怎樣?
  開希:我八八年進北師大教育系,曉波是中文系,那時他已出國了。我沒有聽過他的課,也沒有接觸,只是在照片上見過他。他當時已是很有名氣的青年教師,是名人。知道他是「黑馬」,到處演講,讀過他和李澤厚對談,可以說是我們的啟蒙讀物。

 問:曉波八九年四月從美國回到北京,聽說下飛機就去找你,是嗎?
  開希:我要告訴你一個小插曲。那時我是學生自治會主席,是學運初期唯一的領袖。我有個秘書程真,也是北師大的,認識曉波,她帶曉波來見我。我正在開會,竟讓曉波在門外等了兩小時,他受了委屈。事後,我知道了是他找我,便特地請程真帶我去拜訪他。表示我對名師的敬仰。他後來寫過,說虛榮心得到滿足──從此,我們成為朋友,幾乎每天都見面。有人說他是我的「軍師」,這說法缺乏善意,應該說是顧問,重要的顧問。

 問:是啊,那時,你可是威風八面啊。曉波在學運中對你影響最大的是甚麼?
  開希:我雖然在那兒衝鋒陷陣,但並不明瞭八九學運的意義,是曉波讓我認識到學運是「民間政治制衡力量」,他把「公民社會」的概念教給了我。我想,我在八九年,有曉波的批評指教,才不致成為學運的負面包袱。

發起絕食為了取得廣場發言權

 問:記得當時曉波就力倡「和平,非暴力」......
  開希:是的。他讓我們明白,這場運動不是革命,不是暴力。雖然我們並沒有暴力行動,但他的影響防止我們可能走向暴力。因此,有傾向說吾爾開希是溫和妥協派。我記得曉波很強調,制衡方式中要保持身份獨立,不做依附者,對話合作中不失去獨立性。

 問:廣場絕食,是八九學運中一個重大的激烈行動,曉波的態度怎樣?
  開希:絕食發起與曉波沒有關係,不是他的主意。是我與王丹為主發起的。曉波開始的反應是很感動,當引起巨大的社會效應時,他是無條件支持。後來,他也是主張撤離廣場的。

 問:四君子絕食被指為「做秀」,究竟是怎麼回事?最後出現,令人費解。
  開希:當時的局面是,學生應該撤,但撤不下來。五月三十日,李錄、柴玲表示要讓撤離的企圖不能得逞。同時,成立了天安門大學,我和王丹起不了作用。首都各界聯席會議頂不住柴玲的麥克風,知識份子在廣場沒有發言權。曉波的用意是用三天絕食來找回廣場的發言權,因為知識份子絕食以來沒有參與。他取得發言資格後,再動員學生撤離廣場。

 問:那是一片苦心呀?
  開希:沒錯,完全是一片苦心。可是,他們六月二日開始,六月三日槍聲就響了。當時,大家沒估計到這麼快就來了,都在等著六月二十日開人大常委會呢。這樣,就給了他和候德健留在廣場和戒嚴部隊談判的機會,讓學生在清場前和平撤離,避免了一場流血。

 問:那麼,他「黑手」的帽子怎樣戴的上呢?
  開希:我始終只認他是我老師、顧問。說黑手,他哪來那麼大的操弄力量?八九年運動,學生始終是主體,沒有黑手的空間。曉波說過,他想當「黑手」,給學運出主意,他要以「黑手」為榮,但實際情況是另一回事。

在舊金山劫後相逢痛哭失聲

 問:六四後,曉波來過美國,你們見面了嗎?
  開希:九一年夏天,他到舊金山,是我去機場接他的。一見面,我們緊緊擁抱,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他住我家,我和女朋友做了一頓豐盛的飯菜歡迎他,我們喝了酒。突然,他大哭起來,號啕大哭,我女朋友(後來的太太)嚇壞了。她說,你們心裡有太多東西。這次感情巨大衝擊之後,我太太更理解我了。她知道我和曉波都是內心純真、感情豐富的人,我們受的心理創傷太深。曉波尤其是一個真性情的人,是個絕對驕傲的人,往往也是不受人喜歡的人。但人們不會懷疑他的真誠和勇敢。

 問:曉波對於參與八九學運有很多反省。
  開希:我對他寫的《末日倖存者的獨白》不以為然。那是他心理不平衡的作品,書中對我的描述是不公平的,認為我是一個偏激的人。但是看這二十年方方面面,他的信仰沒有改變。他變的是,不再那樣憤憤不平,他說沒有敵人,他有自我反省。他不是那種工於心計的狡猾的人。我非常欣賞諾貝爾獎給這種真誠的人,中國古語說「大位不可智取」。

 問:你對他說「中國需要三百年殖民地」這話怎麼看?
  開希:我早知道他這句話飽受批判。中國需要三百年殖民地──我們不會用這種強烈的表達方式,但他的話,我們聽得懂,當然不是真去做殖民地,而是要甩掉中國那些令人痛恨的東西。方勵之還說過要「進口外國總理」呢──我們聽得懂他們在說甚麼。

 問:十二月諾貝爾獎的頒獎禮你會去嗎?
  開希:很想去。如果只邀請十個人,我應在其中。下個月,我要去廣島出席諾貝爾獎得主高峰會。主席邀請我做曉波的代表,我說沒有資格代表,他們便將代表改為「劉曉波當年在天安門運動中的戰友」。這個會每年一屆,主席是戈爾巴喬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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