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春三月,達蘭薩拉
陳破空

 

● 藏人在流亡中已經完成民主改革,經直接選舉產生政府和議會。參加達蘭薩拉社群集會,音樂禮儀之盛,讓我見識了一個優秀的民族。


● 達賴喇嘛3月11日在達蘭沙拉會晤民運人士,陳破空向達賴喇嘛贈送他的著作《關於中國一百個常識》。

達蘭薩拉(Dharamsala),達賴喇嘛和西藏流亡政府所在地,世界矚目的焦點。多次萌生前往探訪的念頭,卻又多次放棄。如今才意識到,當初放棄的原因,十分可笑:以為印度是一個危險國度,以為達蘭薩拉海拔高,會有高原反應。「畏途巉岩不可攀」,我裹足不前。當我終於鼓起勇氣,踏上那片陌生的土地時,卻發現印度遠比想像的安全,達蘭薩拉更予人意想不到的愉悅和美感。頓覺相見恨晚!


優美山鎮,世外桃源


乘飛機抵達印度首都德里後,休整一日,搭上往北的夜行列車。一覺醒來,到達印度北部城鎮帕坦科特(Pathankot)。在那裡,再換乘汽車,向達蘭薩拉進發。那是陽春三月的早晨,汽車在蜿蜒的公路上奔馳。有些路段品質不佳,塵土飛揚。但印度無處不現的綠木碧草,倒讓我驚訝:印度的綠化面積,竟是如此的高!


驅車兩個多小時,達蘭薩拉在望。汽車爬上崎嶇山道,時而起伏,時而盤旋。看似只能通行一部車的窄路,卻不時有車輛對面交錯。只是,錯車時,其中一車幾乎需要停駛。於是注意到,車輛大多為迷你型白色轎車,想必是為了適應當地的山間窄道。山路迂迴,山勢險峻。顯見當地司機都練出不凡身手,才能駕輕就熟,於陡峭與曲折中,遊刃有餘。


達蘭薩拉,有上下兩鎮之分。高山腳下的下達蘭薩拉,主要居民為印度人;高山上面的上達蘭薩拉,才是藏人聚居地。那是一個小鎮,數條坡形小街沿山而上,盤桓匯集於山頂。鎮中心之外,遠近山巒間,還有各式建築星羅棋佈,有的是民居,有的是兒童村或各類學校,有的是寺院或廟宇,有的是西藏流亡政府各部辦公處。


是小鎮,也稱得上是逶迤在海拔一千八百米高山之間的一個小山城。但見各式房舍,小巧玲瓏,層層疊疊,掩映在密林濃蔭之間。四面崇山峻嶺,古木參天,花草遍野,飛鳥撲鳴。群峰之後,還有更高的雪峰。終年積雪而人跡罕至的巍峨雪峰,構成達蘭薩拉的壯觀背景。


就是這麼一個高山小鎮,旅館、餐館、茶社、網吧、商鋪等,卻比比皆是。原來,達蘭薩拉早已成為馳名國際的旅遊勝地,各國友人,徜徉其間。他們中有的是志願工作者,有的是佛教修行者,有的是遊客。舉如,餐館在半山上,享用在屋頂上,把酒臨風,蒼山盡攬;又舉如,旅館在山頂上,臥室在峭壁間,憑窗四顧,滿眼碧空青嶂。如此意境,世外桃源,正是老外的最愛。


分佈在山坳間的流亡政府各部和議會,房舍簡樸,卻運作自如,在藏人流亡地有效施政。頗有「麻雀雖小,五臟俱全」之雅。在流亡途中,藏人已經完成民主改革,包括政府和議會,都由流亡藏人直接選舉產生。這一事實,不僅與中共把持的西藏形成明暗對照,並戳穿了中共所謂「達賴集團要讓西藏回到農奴制」的惡意宣傳。而就在這次訪問中,筆者查閱大量史料並採訪一九五九年以前曾生活於西藏的藏人,證明所謂從前西藏是「農奴社會」、甚至「比歐洲中世紀還要黑暗」的說法,本身就是中共精心炮製的彌天大謊。


三一○抗暴紀念日,藏人盛會


三月九日,依傳統,藏人舉行為達賴喇嘛祈福的長壽法會,包括達賴喇嘛在內的四大法王、數百僧侶、以及數千民眾出席。法會在大昭寺舉行,歷時三個小時,主要包括祈禱、念經、獻經、降神等程式。法號齊奏,法鼓齊鳴,場面恢宏,氣氛莊嚴。許多老外也前往旁觀,領略藏傳佛教的完整儀式。


我留意到,除僧侶盡披紅色袈裟外,普通藏人大多著各式傳統服裝。女裝,短褂配條紋長裙,花色燦爛,各人不一;男裝則較為統一,多為銀灰色或黑色長袍,內鑲白色長巾。第一次領會藏人傳統服裝原是如此講究,精美好看,獨具民族特徵。


三月十日,藏人舉行「五十周年抗暴紀念大會」,達賴喇嘛、西藏流亡政府、西藏流亡議會,以及四千多民眾,匯集大昭寺,以演講、祈禱、歌聲,表達藏人抗暴意志和重返故土的決心。象徵自由西藏的雪山獅子旗,如林似海。達賴喇嘛在致詞中,重申中間道路,呼籲中共以誠意對話,早日解決西藏問題。中共當局在稍後的回應中,雖假惺惺表示「對話大門隨時敞開」,但竟又搬出達賴喇嘛於二十多年前、甚至四十多年前的言行立場,續以抨擊,避而不提後者的最新立場,顯示中共毫無對話誠意。


印象深刻的,是紀念大會的儀式。身著鮮豔傳統藏裝的少男少女,組成儀仗隊,在鼓樂聲中呈上歌舞。歌曲包括西藏國歌、起義歌、悼亡歌等。歌聲淒美而激昂,舞姿婉轉而有力,神情悲愴而堅韌,展示一個民族在強暴面前的威武不屈。達賴喇嘛和眾嘉賓進場或退場時,少男少女們則化成兩行繽紛天使,擊鼓揚彩,恭敬迎送。


當日下午和晚上,來達蘭薩拉的上萬名藏人還分別舉行了遊行和燭光晚會。晚會上,燭光搖曳,鼓樂和鳴,歌聲、淚水,如訴如泣,追緬那些為自由和尊嚴而慘死於中共槍口下或黑獄中的英勇藏人。


音樂歌聲與哈達禮儀之族


藏人的音樂與歌聲,柔美似花,鏗鏘如鼓,悠揚、深沉、激越,堪稱絕世之音,我聞之動容,禁不住潸然淚下。這個民族,不應該領受今日之厄運:家園遭蹂躪,信仰遭強暴,祖宗之廟被毀滅。憑如此優美絕世的音樂與和歌曲,這個民族堪稱優秀的民族。


不論是三月九日的長壽法會,還是三月十日的抗暴紀念大會,都展現完整的儀式與排場。諳於宗教傳統,也合於高雅世風。尤其令我感動的是,在那裡度過六日,竟被敬獻哈達七次。藏人待人禮數,遠遠超過漢人。憑他們傳統和宗教的禮儀可稱得上文明程度極高的民族。可以想見「野蠻」、「落後」的昔日西藏純屬污衊之說。


雪白的哈達,體現藏人的禮節,也代表藏人的情誼。其間,我曾不經意地對華人女作家朱瑞感歎:用這麼多哈達,要花多少錢啊!後者正色回應:那麼,鋪在佛像上的金粉呢?又花多少錢?你不能用世俗的價格去度量信仰的價值。我慚愧而頓悟:是啊!中共以從前西藏有眾多僧人、尼姑為口實,指責西藏社會落後、民眾負擔沉重云云,皆是以俗不可耐的鼠目寸光,妄視清淨高遠的佛教之國。


保存藏文化達賴喇嘛遠見卓識


此行,三次見到達賴喇嘛。前兩次是在法會或集會上,第三次,是達賴喇嘛與中國民運人士會見。像從前一樣,他熱情、開朗,談笑風生,幽默而自信。望著這位睿智而慈祥的尊者,心中感慨萬千。


五十年前,這位藏人心目中的至尊活佛,被迫流亡。在身後追隨他的,是數萬男女老幼,翻越層層雪山,穿越浩浩荒原,歷盡千難萬險,最後在印度北部,安營紮寨。那情景,讓我聯想到《聖經》中的「出埃及記」:摩西帶領眾生,走出苦海,脫離奴役;也聯想到三國時,劉備攜民渡江。仁者大任,古今中外與同。


而當年,年僅二十四歲的達賴喇嘛,一踏上流亡旅途,就清醒地意識到,保存面臨滅頂之災的藏傳佛教與文化是當務之急。他果斷行動,首先以辦學校和建寺院的方式全力保存西藏的宗教、文化、語言等傳統。


幾個大型兒童村在印度各地建立起來,目前容納藏族孩子一萬多名;除此之外,還建立起多家青年接待所、技術學院等。幾十個寺院也在印度各地建立,包括大昭寺、哲蚌寺、甘丹寺、沙拉寺等。拉薩的羅布林卡夏宮複製於達蘭薩蘭後,成為西藏文化與藝術中心,集教學、研究和生產於一體。


挽救和保存藏民族的語言、文化、宗教傳統,具有遠見卓識的達賴喇嘛和流亡政府做到了。就在西藏境內的文化、文物、古跡、寺廟遭受空前浩劫之際,藏傳佛教文化卻在印度流亡地牢牢生根,乃至宏傳世界。在達蘭薩拉,我看到,無數外國人前往學習藏傳佛教,使這個高山小鎮成為世界各地仰慕藏傳福音的朝拜聖地。


負如此成就,諾貝爾和平獎之於達賴喇嘛,當之無愧。世界各大媒體評比最具影響力的百位世界名人榜上,幾乎每年達賴喇嘛都名列前茅。達賴喇嘛,不僅是藏人的精神領袖,也成為世界範圍的精神領袖。中共之詛咒,不過是桀犬吠堯。


人性令強權者無能為力


在夾於山坳間的一個兒童村裡,我見到了年齡不等的孩子,從幾歲到十幾歲,就讀於不同年級。他們都是近些年從西藏而來。父母把幼小的孩子託付給人,爬越雪山,渡盡險關;不遠萬里,就是要把孩子交托給達賴喇嘛和流亡政府,並留下來接受正統的藏文化教育。據統計,每年偷渡前往投奔達賴喇嘛和流亡政府的藏人,多達二至三千人。


遠離了父母的這些孩子,實際上都是孤兒。兒童村運作因而採取家庭式,老師與孩子同住,讓孩子們覺得,老師就是父母。見到有外人來參觀,孩子們都興奮地撲上來,牽起我們的手展示他們的家園。校舍整潔,環境幽雅,窗明几淨;課室、圖書館、宿舍和廚房等,設施完善,一應俱全。老師介紹一名年齡最小的女孩,才滿周歲,是從西藏境內過來的愛滋孤兒。我抱起她,無語凝視,淚濕眼眶。


碰見兩位日本女士,她們說,自從來過一次,就惦記上了這裡的孩子,忍不住要再來,於是年年都來,帶禮物給孩子們。許多外國人都是如此。對孩子的愛,對藏人的同情,匯集成國際社會對西藏人民的堅定支持。中共動輒以「有人懷著不可告人的目的」而指控西藏國際支持者,只能證明,中共並不瞭解人類的原始基因:同情弱者。人性,人情,愛,令強權者無能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