奧巴馬令黑人夢想成真
董鼎山

 

● 當我四十五年前聽到馬丁•路德金〈我有一個夢想〉的演說時,沒想到在有生之年會看到夢想實現。今天,一對黑人將成為白宮主人,還有點令人不敢想像。

一九四七年九月我初到密蘇里大學時,位處在美國中西部的密州,靠近南方邊界線,仍保持了黑奴時代舊習:大學拒收黑人學生、城裡影院黑白隔離、公共廁所不能黑白共用、黑白不能同桌共食......

   六十年後,二○○八年十一月四日午夜,新當選的第一位黑人總統攜著皮膚透黑的夫人與兩個可愛女兒踏上芝加哥葛蘭特公園廣場的講台,全場二十五萬公民揮手歡呼,互相擁抱,跳躍流淚,一時間把美國帶入廿一世紀,成為歷史上一件破天荒大事。紐約時報廣場也群集了數萬公民歡呼慶祝,其熱鬧現象猶如大除夕歡迎新年來臨。哈林黑人區幾乎全部居民都擁向大街,歌唱跳舞。我在電視屏幕上察視,除了哈林這個地區以外,其他各處群眾極大部份是白人。突然間,我不能想像,一對黑人夫婦即將成為白宮主人!

支持奧巴馬:黑人、婦女與青年


   奧巴馬雖然不是受過迫害的黑奴後裔,他的當選總統也具有重大意義:他不但替美國黑人爭了光,也代表了移民子弟的光榮。他是第一代移民,他父親來自非洲肯尼亞。此後,任何移民家庭子弟也都可做做總統夢。

   據估計,此次民間支持奧巴馬有三個重要因素:一、黑人公民有百分之九十以上投他一票,而且多數黑人公民還是第一次登記投票;二、多數原來支持希拉莉的婦女都把她們的支持移向奧巴馬;三、青年人的熱情與興趣前所未見,他們都是在近數十年黑白混合的社會中成長。沒有父祖輩的深刻種族成見。美國人一般觀念以為「黑人都是奴隸後裔」,但是奧巴馬沒有這個包袱,而且他是一半白人(美國舊有法律規定,你如混有一滴黑血即被歸為黑裔)他自幼乃由白人母親與祖父母撫養。

   除了膚色以外,奧巴馬與常人印象中的「黑人」(骯髒、酗酒、吸毒、失業、犯罪、出口粗俗等等)宛然不同。他自幼在種族混合、不存偏見的夏威夷成長(幼年也曾隨母去過印尼)。他是哥倫比亞與哈佛大學高材生,而且被選為具有聲望的「哈佛法律評論」主編人;他的職業是律師,具有演講與寫作天才;他的閱讀知識豐富;他喜愛音樂,欣賞黑人的饒舌歌唱,也欣賞馬友友演奏古典音樂......有高度知識程度的白人多數都支持他,但是在美國人口中佔多數的所謂「藍領」工人階級,見識較淺的白人對奧巴馬也已慢慢轉念。我在電視上看到一位粗壯的「紅脖子」(redneck)對記者說:「他看來像我們,他講話像我們。」這樣一位對黑人最具偏見的白人,顯然對奧巴馬印象良好,棄絕了他的傳統觀念,給奧巴馬投了一票。他的一句話替我們解釋了多數白人為何支持奧巴馬的秘密。

馬丁路德金的夢想終於實現

   我們可了解青年人愛戴奧巴馬的熱情(令我想起肯尼迪當年對青年群的號召力)。這些具有理想主義的中產階級青年多半沒有經過歧視黑人的意識薰陶(即使是在南方諸州)。他們的父母可能都是受過一九六○年代社會革命時期(反越戰運動、黑人人權運動、女權運動)經驗的理想主義者,他們所進的學校都已是黑白混合,他們在工作和社交方面都有黑人朋友。我女兒那一代早已袪除種族融和,我的外孫女兒也已在幼稚園中交了各色小朋友。在種族融合方面,美國的前途是光明的。奧巴馬當選已在歐洲與世界各地掀起一陣奧巴馬熱。

   回顧美國歷史,林肯一八六二年宣佈解放黑奴後,等了一百零一年才出現一位擁有廣大影響的黑人人權運動領袖馬丁.路德金博士。他的著名演說〈我有一個夢〉經常在我們耳邊迴響,可是他那個夢又要等了四十五年才真正實現。四十五年前,當我初聽到那演說時,從沒有想到這個夢會在我有生之年會實現。

   美國黑人經歷了多少年的壓迫,今天才在政治上抬起頭來。對多數黑人公民(尤其是南方鄉下)而言,此次總統大選,乃是第一次進入投票站,很多人以前自知投票無用,甚至不去登記註冊。奧巴馬的初選獲勝大大鼓舞了已對政治絕望的公民,他們成群登記,於大選日清晨六時就前往投票站排了長隊等候。這種現象前所未見,甚至被電視傳播國外。最令人感動的是一位年已一百零六歲的黑婦人也由人扶持前往投票站投了她一生第一張票。據她的孫兒說,大選日那晚,她滿臉笑容入睡,不料奧巴馬已在演說中提到她,使她成為有名人物。

美國兩黨政治的左右之爭

   我想到,過去曾有幾位黑人競選過總統,其中最著名的乃是一九八四年的杰西.杰克遜。被一般人稱為黑人領袖的杰克遜青年時代是金博士門徒,金博士被暗殺後,他一直活躍在人權運動中,主要是保護黑人的公民利益,因此他的競選言辭只能吸引黑人,不能吸引白人。他與其他黑人競選者,根本不能與奧巴馬的「對象乃是全民」的威力相比。不過他雖一度有過醋意,但我在那晚葛蘭特公園廣場的無數群眾臉上,看到電視攝影機瞄準杰克遜的滿面淚痕,他顯然深深感動,他一生為黑人人權的努力沒有白費。我也在人群中瞥見美國最富有最出名的電視女星奧柏拉,也是滿臉淚痕。許多黑人、政客與一般民眾都被這件大事感動得哭泣成聲。

   老年影迷當還記得一九六七年一部名片《猜猜誰來用晚飯》(Guess Who is Coming to Dinner),由老牌影星史賓塞.屈雷賽與凱瑟琳.赫本主演。故事敘述一個高等白人家庭,等女兒帶來一位黑人男友用餐,女兒之意是要將未婚夫介紹給具成見而又古板的父母。飾演男友的是黑人大明星鍚尼.波提埃(Sidney Poitiear)。六十年代還是一個黑白通婚罕見的時代(肯尼迪任下國務卿狄恩.臘斯克女兒嫁與黑人曾是一件大新聞)。這部影片頗引起一陣民意蠢動,但片中主角是位賣相英俊的黑人,職業是律師,因此通婚易被觀眾接受。這故事與今日大選頗有相似處,奧巴馬也是賣相英俊,職業是律師,其行為舉止易被選民接受。

   競選的最後幾天,麥凱恩一方誣指奧巴馬是社會主義者,與恐怖份子交友,也有人指他極為左傾。所謂社會主義者、恐怖份子等等,都是胡說。所謂「左傾」,當然,為平民講話、替黑人申冤、促富人付稅等等都可被視為左傾。可是民主黨並非一個左傾機構,也非社會主義或共產主義同情者,正如共和黨不是法西斯主義者同路人,美國政治之能發達,乃是因為有「中間偏左」的民主黨與「中間偏右」的共和黨之爭。每次競選,如果民主黨當選,政界往往是中間偏左;共和黨當選,政策是中間偏右。主要是作為軸心的「中間」,因此美國絕不會走上共產主義或法西斯主義之途。

   奧巴馬將只是一位開明的領袖而已。


二○○八年十一月十四日於紐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