港共神秘人物︰蔡培遠
◎ 梁慕嫻

● 編者按︰梁慕嫻女士曾是港共地下黨組織學友社主席,和現今特區紅人葉國華等人交往密切。她在本刊發表過一系列回憶港共地下活動的文章,本文主要揭露一位比葉還神秘的港共人物︰蔡培遠。

關於中共香港地下黨「灰線」(或稱外校線)之謎,是遲至一九六七暴動其間才由地下黨領導人盧壽祥(漢華中學數學教師,八十年代調職新華社,現已過世。當時中共正批林批孔,我給他一個混號:孔老三)向我加以證實的。「灰線」是中共地下黨的隱蔽網絡,以單線聯繫或小組方式運作,用以發展和鞏固地下勢力。它建立於親共社團機構之外,據知是專門以學生為對象。「灰線」無法用肉眼看到,只能心領神會。被黨派去「學友中西舞蹈研究社」(學友社)工作十五年間,在不少人物進進出出學友社的過程之中,我慢慢地觀察到它的來龍去脈,原來在外面,還有許多人在做著學生工作。有幾個人物的出現讓我清楚地下黨在學生界的工作情況。

西營盤救恩中學教師蔡培遠

最早聽到的是一個名叫蔡培遠的人物。是漢華中學畢業生。他洗紅底的過程很徹底,畢業後先去易通英專學英文,再考入工專讀書,後在西營盤救恩中學當數學教師,八十年代調入新華社任副部長,聽說已經從公開職務上退休。他從未來過學友社參加活動,我與他素未謀面,但因地下黨的關係,彼此互知各自的存在。
有一年,一位叫阿關的忠厚老實青年人來學友社找我面談。他說,他的生活有困難,現在住的地方是一個床位,下半身有遮蓋,上半身露天,下雨的時候就無法睡覺,希望我能幫助他。我問他怎麼知道我的名字而且相信我能幫助他?他說是蔡培遠介紹,蔡曾向他交待,到學友社找梁慕嫻,她必能助他解決困境。我又問阿關如何認識蔡,他說是在易通英專中認識。
蔡培遠這名字我常聽李綺玲提起,她也是漢華中學畢業,地下黨員,大約與我同時間被派至學友社工作,曾是同一組織會議的同志。現仍是學友社的地下總負責人。李常講述她和蔡培遠如何想方設法發展外校學生工作的經歷,處處表露他們是外校工作的先驅。現在阿關說起蔡,我下意識地信任了,認定蔡必是自己人無疑,而且還有點兒被他信任的感動。
自當上學友社主席後,我漸漸明白,學友社是外校學生工作的基地,親共學校與「灰線」的中途站(九七回歸後的學友社活動以補習班為主,地下黨已經無需上述功能。不過,他們仍有發展黨員,尤以在社內擔當導師的純潔青年為對象)。地下黨為了革命需要隨時調派黨員在學友社中來來往往,使用學友社去完成他們的任務,我無權過問,我的工作只是支持、配合和協調。地下黨在幕後控制了一切,我不是一個真正自主的領導人(香港回歸後董建華的角色與此完全一樣),我不便也不必查問太多細節。當下我二話不說,也沒有請示上級,便收留了阿關,安頓他在灣仔盧押道社址住下。隨後,他在中環寫字樓找到文員工作,生活便安定下來。後來又非常高興地知道阿關原來懂得吹口琴,而且擁有全套口琴樂隊的樂器,大小長短,高音低音,一應俱全,共十多二十隻。便建議他先開辦口琴班,將來再組織口琴樂隊。

少女六兄妹被蔡發展為左仔

往後,我又在學友社的活動中發現一個小女生。她聰明活潑,參加過合唱團和文藝組,還在朗誦劇《漁夫和金魚》中扮演小金魚。但不久便消聲匿跡。直至六七暴動期間才又見她出現在我的面前,這時她已是一個亭亭玉立的大學生了。這一次,她帶同她的小妹來見我,希望我領導小妹學校(一間女子中學)的同學成立「鬥委會」(港共六七暴動時的基層組織。)我應允了,成立了鬥委會並組織在校撒傳單行動,幸好行動中沒有人被捕。這個鬥委會發展得很快,轉眼間已經有幾十人,其中有一些直接參加了學友社中樂組的活動。這是一群非常長情的女孩子,在我準備移民的時候,小妹和鬥委會成員還曾為我送行。我非常安慰的是,我並沒有發展任何一位成為地下黨員,她們都沒有因六七暴動改變了很大的生活軌跡。但我仍有歉意,我沒有向她們交待離港放棄革命的原因。當時的我身心疲累,思想渾沌,已經無法理清思緒。
因為組織鬥委會,我曾到過小女生的家開會,有時留下過夜而成為小女生的朋友,看著她成長,結婚,生育。她告訴我,她全家六兄弟姊妹全都是蔡培遠發掘出來的「左仔」,深陷程度各有不一。小弟跟著蔡培遠長大,曾是一個旅行社的負責人,最後被黨領導勒令交回旅行社領導權給黨。相信他現已脫黨。大家姐雖早已移民美國,郤並沒有擺脫中共的控制,經常神神秘秘的寫信回來聯絡人,也常要求代買中樂樂器。直至八十年代小女生才有機會去美國看望她,發現她原來還在屋內地庫組織了一隊中樂隊,利用這活動團結群眾。她的移民一定是地下黨的安排,並交給她一個繼續革命的任務。至於在外國有沒有接上黨關係就不得而知了。
至於小女生自己,也在蔡培遠的培養中長大,成為地下黨員。在大學讀書期間,組織同學參加六七暴動,與同學一起組成「海暉文化學社」。蔡與小女生單線聯係,常常單獨見面,竟單方面對小女生發生非份之想。有一次失控,做出了越軌的行動。我相信這就是小女生來學友社活動了一段時間的原因。我知道她後來轉由歐陽成潮(培僑中學畢業,商人,代號大陳,港進聯前秘書長,廣東社團總會秘書長,我贈他混號:孔老二)領導,現已完全脫黨。
許多年後,一位港大畢業的多年朋友中偉告訴我,他全家六兄弟姊妹也是在蔡培遠的影響下,都不同程度地成了「左仔」。哥哥大偉,弟弟細偉,姐姐,妹妹和他自己都到過學友社。而中偉自己則介入較深,他憶述當時因為參加蔡培遠負責主持的學習小組,而變成愛國進步青年。他曾當過學友社副主席,與我一同合力團結香港區的一批學生。幸而他始終沒有被蔡發展成為地下黨員。後來出國留學成為教授。

表妹與蔡培遠婚姻不幸福

至六七暴動末期,林彪事件之後,我又再次聽到蔡培遠這個名字。當時黨組織通知我與一位女地下黨員接關係,原來她正是我的表妹。她在香島中學畢業的時候已經是地下黨員,被派去工聯會工作。暴動期間,地下黨跟隨中央政策,強調甚麼工農結合,接受工人再教育。故此蔡常去工聯會接洽安排讓官津補私學生接受工人再教育的活動而認識了我表妹並展開追求。在一次組織會議上,我的直接最高領導人梁煥然(培僑中學數學教師,代號大姐或梁女,混號是孔老一,現已離世)說:「哎呀,這個阿蔡,怎麼老遠地跑到工聯會找愛人?」(她的意思是我們學生線與工人線是不同系統)。她問我,你的表妹很漂亮嗎?我一想,啊,是呀,她真的很標致。
但是,那時我見到的表妹,已經面容憔悴,情緒低落,滿面淚痕地向我盡情傾訴她的苦況,像一個怨婦,根本沒有了黨員的氣質。她告訴我她的婚姻生活很不愉快,蔡培遠是一個自私的大男人,這樣一個號稱是共產黨員的人令她很失望。我不知道他們為何要我接這個關係,當時我只能聆聽,表達同情和關心,沒有甚麼可以幫助。一方面因為在地下工作已久,知道這是「灰線」的事,如果我介入干預,向上級反映,一定會有很多是非壓下來,令你無可爭辯。為恪守地下原則,我沒有為表妹做過甚麼,深感遺憾。另一方面因林彪事件,我對黨已疑惑重重而至心力交瘁,革命熱情銳減,無力再作任何正言不諱的事了。表妹育有一子,我始終無法證實她最終有沒有離婚。
不要以為蔡培遠在香港名不見經傳無關重要,其實地下黨內那些毫不顯眼,平平凡凡沒有高職位的才是呼風喚雨的一哥,蔡可是一個得到中央寵用的「灰線」高級頭頭大人物呢!他的地盤有多大?我不知道。他的手下來過學友社才讓我有機會洞察到冰山的一角,許多沒有來過學友社的,要等待其他地下黨員的揭露了。


● 2007年學友社組織香港中學教師赴大陸考察。今日學友社師生有誰知道這個左派團體的歷史?

葉國華突然出現在學友社

此外,葉宇騰(即葉國華,葉允鴻)的出現,更讓我第二次確信地下黨的學生工作,除親共學校、學友社、青年樂園外,還有一條「灰線」。葉於一九六二年間突然出現在學友社的活動中,令我非常驚訝。他是香島中學低我一屆的同學,是學生會的紅人,我當然認得他,估計他是地下黨員。他畢業後去了浸會書院讀了兩年書,本應可以徹底洗去紅底,不知為甚麼沒有讀下去反而來了學友社。我向孔老一查詢,她說:是的,組織上要他來學友社鍛鍊鍛鍊。學友社像革命熔爐,大家互相鼓勵不容易情緒低落,希望我分派他工作。這樣無形中承認了我的估計。跟著我發現又有幾個人物來社,參加戲劇組的活動。一個是張綺玲(原名張燕萍)是香島中學畢業生(至今還活躍在教育專業人員協會中)。另一個是葉淑儀(現為培僑中學校長),還有小興、小明和小章等一串人物。觀察蛛絲馬跡,我明白這一堆人全是葉宇騰屬下的學習組成員。
我奇怪,連葉宇騰這個頭頭也一併調進學友社來,不怕暴露了身份,為甚麼?組織領導不會給我答案,也許有難言之隱,我只能暗自忖度:可能是他犯了黨規,也可能是他的屬下信心動搖,情緒低落,無法領導下去,為免在外面臨散夥,於是組織決定連頭頭帶下屬一起轉入學友社來鍛練。原來學友社有這樣的功能,那時我真有些兒飄飄然了。至於張綺玲,葉淑儀等人,參加了戲劇組後的情況,需要另文再向讀者交待了。
當時,學友社正在熱火朝天地籌備舞劇《仙羽神弓》的演出,組織領導常常提醒要注意階級鬥爭,防止階級敵人的破壞,包括港英特務,國民黨特務和托派。我的腦子被繃得緊緊的,擔心出事影響演出順利進行,便決定關鍵部門都要由自己人來掌管。另外,也為了考驗葉宇騰的責任心和組織能力,我分配他專門管理演員的服裝道具,要求他做到萬無一失,不能遺失出錯。他把百多個寫上演員名字的紙皮盒排放在排練場上,然後依次放進演員各場所需的服裝道具,封好後送去劇院,像個中藥店的抓藥師,做得井井有條,非常負責。演出後,我覺得他工作表現不錯,便把整個香港區的工作分配給他全權領導。當時這個區發展不大,沒有黨組織,只有阿關的口琴組和阿三的輕音樂組,葉發展了阿關和阿三成為地下黨員,並在這個基礎上再創立了文藝組,自任組長。在文藝組內又發展了一批黨員,這些黨組都成為葉宇騰日後在黨內東山再起的本錢了。孔老三常在核心領導小組匯報葉的情況,讓我知道他就是葉的直接領導人。所以我向葉,阿關,阿三各人交待過一切之後,便沒有需要再過問這一區的工作。

阿關在加拿大尋找地下黨

直至六七暴動興起,地下黨號召組織鬥委會,葉宇騰即把口琴組中的兩位皇仁書院學生小何和小李 與文藝組中也是皇仁書院的阿環和阿標一起合組皇仁鬥委會。由於皇仁是名校,他搶著直接去領導,把阿關擺在一邊,這個口琴組長無形中被他奪了權。他們組職在校舍高牆外掛上 「粉碎奴化教育」 長布條的時候,葉安排了阿關在外面拍照,被警方拘捕,阿關人急智生,偽稱自己是遊客而逃脫了牢獄之災。
阿關的母親早已移民加國,年事漸老,乏人照顧,為與母親團敘並奉母至終,阿關也移了民。多年後,阿關從加拿大多倫多到溫哥華探望我,說他仍在找尋地下黨,常去一些專賣中共書籍的書店徘徊,希望與黨接上關係。我心中不禁失笑,好一個愚忠的家伙啊!他告訴我,他的移民有向葉宇騰匯報,並得到他批准,本來葉答應為他聯係海外地下黨關係,不知為甚麼後來卻不了了之,令阿關的心懸在半空,七上八下,終至等不及了,只好悵然離港。他究竟最終有沒有接上關係?我無法知道。
梁錦松和地下黨某領導人的關係
六七暴動之後,地下黨決定處理從鬥委會發展而來的群眾。一部分調派出去另創新社團,包括有楓華舞蹈學校,聲藝國樂社和補習社等。(其他還建立了思明英文書院),另一部分由葉宇騰帶領離開學友社回歸「灰線」。我所領導的鬥委會成員全部轉歸葉所管轄,他們以後的情況我就無從過問。葉宇騰離社前經過揀選,把那些已經畢業不再是學生的,革命情緒低落的,總之是已無使用價值的成員,通通留下。而把所有名校大校學生全置於他自己的直接領導。好像揀肥豬肉一樣。葉宇騰可說是吃盡了暴動的甜頭,滿載而歸,他不但得到了皇仁這張皇牌,還藉此抓到了不少大學生甚至留學生,成為他後來在黨內爬上高位及從商的有力助手,例如馮可強。
那時皇仁鬥委會已由原來的四人一層層地發展成幾十人。其中第二層的蔡文田(蔡素玉的哥哥,現已過世)考進了中文大學,成了火紅年代國粹派極左狂潮的領導人物,中大親共派的大阿哥。而原鬥委的阿環則考進了港大,也成為國粹派頭頭之一。阿環曾向我承認自己是葉宇騰發展入黨的地下黨員,跟隨葉從商了一段很長的時間。他還告訴我他後期的另一更隱蔽的領導人是誰。他回憶,曾與梁錦松︵前特區財政司長︶在銅鑼灣租下一單位作為地下黨組開會之用。阿環已經完全覺悟,現居加拿大。香港回歸,葉被選為香港特首特別顧問,是事出有因的。
以上兩個案例,都有同一特性,都是地下黨從親共學校派出黨員,在外面建立「灰線」學生地下據點(學習小組),發展學生黨員。只因葉宇騰無能力完成這個任務才被撤回學友社這個外校基地。蔡,葉兩人也有不同之處,就是各人懷有不同的目標。蔡甘願潛伏地下,忠心愛黨,不尚出頭見光。葉則不甘藏於地下,野心勃勃,不但在黨內向上爬,還要在社會上曝光撈個高職。我心中總有一個怪想:他會同意我關於地下黨必須見光的想法。眼下,我相信他們兩人仍在做著地下工作,欺騙港人。
地下黨早於幾十年前港英時代經已在潰散失敗,再敗再戰中經營「灰線」,其艱苦的程度,有時我也會為之折服。「灰線」中,有些人完全沒有沾過親共學校、學友社、青年樂園等親共派單位的關係,極度隱蔽,卻是真正威脅香港民主進程的勢力,非常可怕。他們可說是真正完成了中共香港政策的十六字方針:「隱蔽精幹,積蓄力量,長期埋伏,以待時機」。回歸就是時機,那些突然爆出來的黨員如毛鈞年,那些至今無法追查到其親共出處的共產黨忠貞人物,如梁振英,梁愛詩等,就是「灰線」長期埋伏,積蓄起來的力量。不過,這方面的情況也得容後再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