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首相的右派之路
曹長青

● 日本現任首相安倍晉三首本著作《走向美麗之國》日本熱賣五十萬冊,中譯本最近由台灣前衛出版社出版。此書解答了他的對華對北韓政策為何要走前任小泉之路。


● 安倍晉三新書《邁向美麗之國》,中文版台灣前衛出版社出版。

從全球角度來看,中國的對外關係最重要的當然是唯一超強的美國;在亞洲,則是經濟大國日本。過去七年來,在共和黨的小布殊執政下,中美關係明顯不再有民主黨克林頓時代的「蜜月期」,主要原因在於,小布殊是保守派( conservative) ,右派對共產主義有較清晰的認知,比較堅持原則。而克林頓是自由派( liberal),左派對邪惡有相當的浪漫情懷,多有妥協性。


中日關係也有類似情形。自小泉純一郎出任首相後,兩國關係就和田中角榮等「親中派」時代不可同日而語,這和小泉是「親美保守派」有直接關係。


去年小泉卸職,安倍晉三繼任首相之後,北京方面期待中日關係有新的開端;但安倍執政七個月來的外交,尤其是對北京政策,走的幾乎完全是「小泉之路」。為什麼安倍要做「小泉第二」?安倍的首本著作《走向美麗之國》,提供了重要答案。該書在日本熱賣了五十萬冊後,中譯本最近由台灣「前衛」出版社出版。


從小就對「保守」兩字感到親切
川端康成在諾貝爾文學獎的領獎詞中說,日本人的特點是「曖昧」。但安倍卻是有話直說,該書開篇就告訴讀者,他的「原點」,即理念根基,是西方的「保守主義」( Conservatism 譯為「傳統主義」更準確,因為它更重視傳統的價值),強調小政府,減稅;強大國防;道德責任;家庭價值;對共產主義、恐怖主義等邪惡絕不姑息。


安倍還特別談到他的「右派」由來:他出身於政治世家,其外祖父岸信介、外叔祖父佐藤榮作(岸信介的弟弟)都曾任日本首相(兩人總共做了六任),被視為日本戰後政治保守路線的奠基者。安倍的父親安倍晉太郎曾為外交大臣。


安倍回憶說,當年岸信介代表日本與美國簽署「日美安保條約」之際,在日本共產黨、社會黨等左翼勢力煽動下,有三十三萬人包圍了首相官邸抗議反對。當時被困在官邸的首相岸信介和大藏大臣佐藤榮作,卻一起喝葡萄酒,誓言「我絕對沒有錯,殺了我也堅持。」安倍說,他的這些長輩常被指「反動保守」,但他從小就「對『保守』兩字反而感到親切」。


安倍大學畢業後,曾到美國留學。隨著知識和見識的增長,安倍對「保守主義」有了更多的認知和認同。他在書中還特別指出美國左、右派的不同:美國目前的所謂「自由主義」是三十年代羅斯福提出「新政」時興起的,主張為「實現社會的公平和正義」,「政府應該積極介入經濟的政策......由於這是個有社會主義性質的政策,其結果帶來了『大政府』。因為提倡『新政』的人自稱為『自由派』,於是社會主義,或者類似想法的人便被稱為『自由主義者』。革命主義或左翼也在此範疇。」


安倍明確宣稱,「如果問到我的立場想法,我肯定不是美國的那種『自由主義』,而是保守主義,說得更清楚點,『開放的保守主義』是我的立場。」


「不在別人的舞台唱戲」
正是出於這種鮮明的保守主義立場,安倍在書中推崇五位政治領袖:丘吉爾、撒切爾夫人、里根、小布殊、小泉。他們不僅都信奉保守主義,並都以堅持原則、敢於對抗邪惡著稱。安倍欽佩邱吉爾反對張伯倫的綏靖主義、對抗納粹德國的勇氣;稱譽撒切爾和里根聯手對抗蘇聯帝國,大力推動市場經濟的膽識;讚美小布殊和小泉攜手對抗北韓的魄力。安倍認為,「古今東西的政治家中,最富有決斷力的是英國首相丘吉爾。」


安倍在做首相幕僚長(內閣官房長官)時,就已有「新保派」的強勢風格。在隨小泉首相到平壤和金正日打交道時,他觀察到,金正日既非愚人,也不是狂人,而是「可以合理判斷的人物」,即非常「現實」,看重的是保住他個人的權力。因此他向小泉建言,要向北韓施壓,必要時經濟制裁,即不隨金正日的調子起舞。結果最後迫使北韓釋放了綁架的日本人質。安倍的經驗是:「不在別人的舞台唱戲」,即「不照對方的規則玩對方想玩的遊戲」。他還特別提到,不僅對平壤,對北京政權也是如此。


「可放進浴缸大小的政府就夠了」

在安全政策上,安倍像所有保守主義者一樣,注重強大國防。安倍比小泉更積極致力修改日本憲法,提升自衛隊的地位,使日本有動用軍隊、進行自衛戰爭或協助美軍的憲法權力。據《 朝日新聞》五月初的民調,在日本支持修憲者已增至五成八,反對者僅二成七。安倍認為,戰後限制日本軍力的憲法已不合時宜;因一旦北韓等攻擊駐日美軍,日本有安全責任進行反擊,協助美軍在亞洲的戰略行動。他特別強調,二戰後西德很快就有了國防軍和戰力,國際社會對日德不能雙重標準。關鍵是今天的日本和德國不僅都是民主國家,而且是保衛自由世界的力量之一。


在經濟政策上, 安倍特別推崇「小政府」和自由市場理念,對仍著迷於羅斯福「新政」的美國左翼民主黨的經濟主張相當不以為然。他在書中引述一位極力主張「小政府」的美國人士的話說,「可以放進浴缸大小的政府就夠了」。因此他對日本「養老金」制度的改革等,都有相當篇幅的論述,因日本老齡化問題越來越嚴重(女子平均壽命已八十六,連續二十二年世界第一;男子七十九歲半,全球第二)。在福利問題上,安倍強調兩原則﹕「最低保障」(國家僅提供最低限度的福利),「自行負責」(其他則由個人、民間及地方來解決)。


「日本已正式謝罪了二十次」

對中日關係,安倍則用了很多筆墨,強調日本和中國在安全、經濟上發展關係的重要性,但對「日本不曾就過去的歷史錯誤向中國道歉」之說,則完全予以反駁。他說,「其實,日本已正式謝罪了二十次。說正確點,二 ○○五年亞非會議時是第二十一次。」「日本幫助中國發展經濟的援助貸款(ODA)已超過三兆日元。」
安倍尤其反感北京當局用「反日」煽動民族主義情緒,包括亞洲盃足球賽時,日本球隊在成都遭到圍攻等。安倍說﹕「中國的反日遊行暴徒化時,一位評論家大聲疾呼:日本人千萬要冷靜哪!我真想告訴這位評論家:你才要冷靜。」因為「這時日本多數的國民都感到十分不快,但是也沒有年輕人放火燒中國國旗,或者呼朋引伴前往中國大使館,也沒有聽到有任何在日本的中國留學生因此受傷或被欺負。」安倍強調,「即使國與國之間起了摩擦,仍要以親切誠實的態度對待對方國家的人。」


日相參拜靖國神社的理由

對中日之間敏感的參拜靖國神社問題,安倍也毫無忌諱地評說,而且幾近全面辯護。他的理由有五個﹕


第一,中日兩國建交時,雙方同意互不干涉對方內政。而參拜靖國神社,是日本的內政,北京當局不應干預。


第二,中國政府強調靖國神社有二戰時的「甲級戰犯」。但安倍引述說,「『甲級』是以根據當時的身份地位而使用的權宜稱呼,和罪的輕重沒有關係。」而且有兩名「甲級戰犯」(賀屋興宣、重光葵)特赦後擔任了國會議員,其中賀屋後來出任法務大臣,重光則是日本加入聯合國時的外交大臣,並獲得政府一級敘勳獎章。安倍解釋說,因「東京審判」幾年後簽署的聯合國《舊金山和約》有這樣的規定,日本政府有對戰犯的赦免、減刑、假釋權,只要知會聯合國即可。日本國會早在五十年代初,就通過赦免法。而根據日本法律,這些人已不再被視為「戰犯」,因此他們的家屬,可以獲得軍人陣亡的「遺族年金」。安倍說,北京沒有對發放「遺族金」提出過抗議。


第三,「甲級戰犯」是一九七八年合祀於靖國神社的,之後有大平正芳、鈴木善幸、中曾根康弘等三位首相參拜過靖國神社,「也不見中國有任何的抱怨、抗議。」北京提出靖國神社問題,是多年後的事,顯然是出於政治原因。


第四,日相參拜靖國神社在日本國內是有關「政教分離」的法律爭論。有人告到法院,說首相參拜靖國神社違背政教分離原則。但日本最高法院裁決,這是「依據社會慣習的禮儀,不視作宗教活動」;等於裁決為「不違憲」。因此迄今這類告政府的官司都敗訴。


第五,針對「有人視參拜靖國是『日本走向軍國主義之路』」,安倍很激昂地反駁說,「戰後日本的歷任領導人,譬如小泉首相,可有下過侵略鄰國的命令?或者試圖擁有可以攻擊他國的長程導彈?可曾有核武裝?可曾壓迫人權?可曾限制自由?可曾破壞過民主主義?答案都是?? 。無論怎麼看,現在的日本都是和軍國主義無緣的民主國家。」


本來二戰後,佔領日本的美軍統帥麥克阿瑟將軍準備拆毀靖國神社,但最後接受了梵蒂岡駐日公使(神父)的勸說:「不論什麼國民,都有權利及義務向為國捐軀的人致敬。放把火燒了靖國神社,將會是美軍歷史上極不名譽的污點,歷史不會認同這樣的行為。」


「十年後的日印關係會超過日中」

安倍最後引述了美國喬治城大學教授凱文.多克(Kevin Doak)就參拜靖國神社的爭論發表的看法:「美國的阿靈頓公墓也葬有支持奴隸制度的南軍將士。按照反對小泉首相參拜靖國神社的邏輯來思考的話,美國總統參拜國家公墓,就是悼念南軍將士的靈魂,並且是正當化奴隸制度。事實上,總統及大多數的國民都不這樣想。南軍將士戰死的目的雖然不名譽,但是他們的靈魂仍然值得追悼。日本政府或國民向戰爭中犧牲的先人(其中有人也許曾經做了不名譽的事情)表達弔意,是很自然的事情。」


安倍一直記得曾做過外交大臣的父親留下的教誨:「政治家要達成目標,就必須執著」。他並把孟子的話作為人生信條﹕「雖千萬人吾往矣」,即「確信自己的信念沒有錯的話,就要勇往直前。」因此安倍在書中大膽地表達了對北京當局縱容反日的厭惡、對美國所代表的普世價值的肯定、對開放的日本「把台灣放入視野」結為同盟的堅持、對美日印澳建立同盟的遠見。安倍甚至說,「十年後的日印關係如果超過日美、日中,將一點也不會令人感到奇怪。」


安倍的夢想是做一個「有所作為的政治家」,「我希望能打造一個有自信、值得引以為榮的國家」。他強調,這本書是寫給年輕人的,因為「『政治是為了未來而存在』||是我做政治家的立足點」。當然這也是一個政治領袖的保守主義理念的「原點」。


二 ○○七年五月二十三日 於紐約